陆老夫人双腿患疾无法正常行走,常年依赖轮椅出入,吃饭也需坐在轮椅上,如今空了一个位置,圆桌显得更大了。
无法忘怀远去的老人,只因自己第一次进陆家,第一次上陆家桌吃饭,皆由那位老人主动提起。
久病中人脾气古怪,陆家曾聘请过多名专业护工皆无法让老人称心,陆家夫妇头疼,公司事务繁忙,陆旻要上学,根本无法兼顾照料老人的重任。
托熟人介绍,章母上门试工了,她称能兼任家政与护工的工作,而作为条件,希望雇主帮忙解决女儿入读市内好高中的难题。
章母非郦市人,章业炘无法在郦市落户,只能就读学费昂贵的三流私立高中,章母不求高报酬,一心为女儿谋前程。
陆家夫妇答应,私立实验一中师资最佳,市内盛名,承诺只要老夫人满意章母的表现,陆家还会主动承担章业炘念书期间所有费用。
就这样章母留在了陆家,她工作认真不怕苦累,照顾老人极其细心,把家中大小事打理得井井有条,且她厨艺了得,讲究规矩分寸人缘佳,短短一周已和邻里打好关系。
好家政难求,中途甚至有同小区业主上门挖人,都被陆家夫妇一一拒绝了。
为了留住章母,陆家夫妇马上托关系办理章业炘的入学事宜,并把章业炘安排进陆旻所在的理科重点班。
章母是住家家政,在郦市没有房子,学位确定下来后她请了半天假为女儿办理入学与住宿手续、置办各类用品,未到正式开学日,当晚她让女儿暂住在小区附近的小旅馆。
小旅馆环境狭小吵杂,但胜在便宜,章业炘体谅母亲辛苦从不多求,平日在学校食堂吃饭,放假到小店或摊贩档解决三餐。
一切如常,直到入学后的第一个周六,陆老夫人打听章业炘的情况。
“小桂,你家住在哪儿?家里只有你丈夫和女儿吗?”
章母正在准备晚饭,闻言回,“我老家在泺乡,离郦市挺远的,丈夫前几年去世了,家里没了劳动力,我便出来打零工,是小姑子帮忙照顾我女儿。”
“今年小姑子嫁人了,剩我女儿一个人在老家,我不放心便带着她来了。好了,饭菜快准备好了,老夫人您稍等,我去喊先生夫人。”
老人家蹙起眉不让她走,“小旻的学校周末不留人,你女儿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住?”
“她住小区旁的小旅馆,那旅馆老板是我老乡,我托他帮忙照看。”章母脱下围裙推着老人来到饭桌前。
端菜上桌,各人纷纷入席,章母正要像往常那样到厨房回避,老夫人却喊住她。
“小桂,你把旅馆地址发给小旻,让他去接你女儿来。”
陆家规矩严,老夫人的话就是权威,章母本想推托,霜姨已催促陆旻换鞋出门。
记得那时章业炘刚从市图书馆回来,正在路边的炒米粉摊子前排队,望见陆旻朝自己走来,还在心里暗讽大少爷也吃炒米粉。
谁料大少爷不仅不吃炒米粉,大少爷还不让她吃炒米粉,让她跟自己走。
同班同学的情谊不足以掩盖初见时的坏印象,况且两人在班上从不说话,陆旻是班里受欢迎的存在,而她坐在第一排角落位与世隔绝,毫无交集更妄提信任。
“我妈让你来我家。”
他的语气带着不耐烦,章业炘云里雾里自然不答应,直到章母给她打去电话,才确信怎么一回事。
一顿饭而已,她顺从母亲的意思跟随陆旻走了,两人一前一后往小区方向,傍晚街边的灯光把两道身影拉得细长。
她走得慢,避躲着他的影,故意隔开三四米距离。
通过小区门,她没有门卡,陆旻等在门边帮她撑扶闸门,那眼神明晃晃写着‘走快点’。
她也不满,这顿饭是她想吃的吗,莫名其妙要求她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吃一顿拘谨的饭,大少爷还摆出一副施恩的态度。
可她的不满无足轻重,没人在意她的想法,到陆家后,章母让她向众人问好,陆家人宽厚,与陆旻的态度迥然不同,她压下心底的别扭与莫须有的可笑自尊,乖巧入座。
并不喜悦到陆家来,只是许久没吃母亲做的饭菜了,章业炘感恩尝到母亲的手艺,欣喜得到与母亲短暂的相聚。
章母也感激陆家人的招待,工作更加卖力,当晚霜姨向老夫人提议,把一楼的小杂物间收拾出来,让章业炘也搬进陆家住,老夫人同意了。
就这样,从此周末假日,她借住在陆家。
对于大人们而言,这似乎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情,能让家里的保姆安心工作,能让女儿不必再住鱼龙混杂的小旅馆。
可对她和陆旻而言,并非好事。
无人在乎她的意愿,一如当初她来到陆家。
犹记得那晚回小旅馆的路上,小区两旁的水杉树高高耸立,遮挡了皎洁的月色,她仰头,零碎的光点落在帆布包上,像染色的脏污灰斑。
和再次走在她跟前,满脸不耐烦的陆旻一样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