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小灵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僵了好一会儿才能言语:“你什么意思?怀疑孩子不是你的?”
欧利民哼笑,“要我不怀疑,也得先有个行得正坐得端的样子。”到此刻,想一想这女人在自己和儿子之间来回勾搭暧昧不清,忍不住一阵反胃。
过于牙碜的事儿,有理由忽略的时候也就罢了,临到不得不深思、面对的时候,别说对方,连自己都一并厌恶起来。
乔小灵气得发起抖来,却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些,转动脑筋斟酌,“既然你这么说,我偏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到时候鉴定!”
“也就是说,你要争这一口气,不离婚。”欧利民要的只是她的决定,“那成,随你。”
他还不知道她那些小算盘?
她再怎么昧着良心也得承认,长相不是乔若那种能令诸多男人要么望而却步要么不顾一切的惊人的美,更没有乔若如今的狠辣和财富,要是跟他这种所谓二婚老男人火速结婚再离婚,风评再也无法扭转,再也摘不掉破鞋的绰号也未可知。
她从来只会算计自己会失去、得到什么,从来不想自己可以付出、争取什么。
她没勇气。
“既然跟我过,由我供着你的衣食住行,一般的事情就要听我的。乔若要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以后你还想跟哪个男的诉苦,只管去,我也看看,到底有多少二愣子吃你那一套。”
乔小灵气苦,大哭起来。
同一时间的余明安,顶着满脑门子官司,进了刘队的办公室,气急败坏地问:“乔若到底想怎么样!?居然请了律师,要我签什么和解协议,她以为她是谁!?明摆着是蹬鼻子上脸!”
刘队却非常平静,温和一笑,示意他坐,又倒了杯茶递过去,“你有这么大情绪很正常,因为处在一个位置的时候,往往意识不到一些问题,也就是灯下黑。”
“我管什么黑,想让我跟个小丫头妥协,没门儿!”
刘队表情倏然转冷,“你是男的就比谁高贵?你是公安就高人一等?”
余明安哽住。
“你不来我也要找你。”刘队取过小型录音机,“有些我们从没重视的问题,的确存在。这是周律师昨天征得乔若同意后,录下的一段谈话。”
好奇心压下烦躁,余明安端茶喝了一口,语气平静下来:“我非常愿意听一听。”
刘队按下播放键——
周律师:“你这件事,其实可以各打五十大板,杨警员有错在先不假,但你也承认,行为有过激之处。为什么要追究这件事?难道不怕那些人认为你得理不饶人,甚至没理搅三分?”
乔若:“从事发到这会儿,我都愿意承担应付的责任,不论说这种话的时候是否带着情绪,都是真心实意的。
“当然,我走出刑警队到现在,没超过两个小时,又是大晚上的请你过来签委托书,你是有理由认为我情绪激动,在闹情绪。”
周律师:“那么,到底出于什么心理?我很想听听你的想法,越细致越好,说不定能供我长期作为参考。我能不能录音?感觉你对这件事的看法,会对我有长期的参考价值。”
乔若:“录音与否随意,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情绪是有的,恐怕会维持很长时间,因为今天的遭遇,让我想起两个认识的女孩子。
“她们都因为我的鼓励和支持,克服很大的精神压力,坦然地走进刑警队,如实说出对于她们本身而言,毕生最耻辱、愤怒、懊悔的事。
“其中一个女孩子更是说,她把刑警当做外国电影里的神父好了,向他们忏悔。
“我很庆幸,她们遇到的警员非常友善,言语表情没有让她们不适,辱骂责骂更是那种高素质警员做梦也不可能做的事。
“我又很后怕,如果她们遇到的警员是余明安、杨凛那种,一个觉得对普通民众冷言冷语不算什么,该阻止时却犹豫,一个则是冲动易怒,居然先入为主地认定某个人品行恶劣,所以可以辱骂并突然动手。
“当然,我这件事是特例,毕竟我挨过一年的打,最近已经两次因为防卫闹出事。
“我个人的事就不提了。关于家暴的课题太大太复杂,公检法都要为难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制定出相应的明文条例。就像我因为家暴形成的应激反应,恢复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我是女性,我想通过自己这个不大好的例子——警方眼里或许最终性质很糟糕的例子,请警务人员在做笔录时,考虑照顾一下女性的心理情况,当然,廖春华那种泼妇除外,照顾她那种人,纯属自虐。”
周律师语带笑意:“你是真的很讨厌廖春华。”
乔若的语气则是认认真真:“没错,我非常、非常讨厌她。”
周律师:“抱歉我跑题了。我发现了,你看似赌气的行为,其实并不是为自己,为的是更多的女性,以及她们面对一些情况时的精神状态。”
“算是吧。”乔若略略顿了顿,“越是经历过极端事件的女性,越是自卑敏感,有时哪怕是陌生人一个冷眼,都能让她困惑委屈一阵子。比如除了我之外遭受家暴的,经历过被侵犯被骚扰被囚禁的等等。
“人言可畏,唾沫星子淹死人的例子比比皆是,而她们向警务人员求助或坦诚一切时,绝大多数都给了对方绝对的信任,相信有不少当成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
“但她们又极其脆弱敏感,兴许被一句话一个眼神打击到,认为对方也会像只要面子不顾自己死活的父母朋友一样,不会有耐心理解自己,不会尽力帮自己,从而放弃求助。
“曾经看过一本国外小说,忘记名字了,但是记得一个情节:一个遭受强/奸的女孩,及时报案了,却在中途放弃对案犯的控告,因为她说,从报案到放弃,仿佛又一次次经历那种最耻辱的事,甚至有人抽着烟笑眯眯地问她,做了几次、什么体位这种问题。
“又是一个极端的例子,但相似的情况,在我们这里有没有?人伤人,并不需要打骂,也能让人难以承受,我们这里的警务人员,有没有考虑过?
“哪怕装成没情绪的机器人,也别做惹得人自卑反感甚至厌恶的活物行不行?难道那种物种都是外星人扔到地球的垃圾,不是女性生的?没有女性亲友?能担保女性亲友这辈子都不会遇到很糟糕的事?”
周律师轻笑,那笑声却充斥着某种无奈,“你又情绪化了。”
乔若立马说:“被袭击未遂的过激反应后遗症。”
周律师着实笑了一阵子,随后才说:“你有没有想过,做的一些事会让人怀疑,你看低国之利器。”
“那是那种人有病。”乔若语声顿了顿,语气也从不屑转为郑重,“我有军人情结,敬佩仰慕每一位在职军兵,因为在危难面前,他们总是冲在第一线,真的是最可爱可敬的人。”
“公安呢?”周律师问。
“对公安,我本来是保留意见,很清楚刑警非常辛苦,今天的观感则是非常恶劣,虽然我知道,他们大多数素质很好,其中还有转业军人。说来话长。”
“我只怕你不能把心里的话说完。”周律师说。
乔若轻轻笑了笑,“公安么,他们也是最可爱可敬的人,被我一并否定纯属无妄之灾,可谁让他们的队伍里有素质低下的?
“我可不记得,谁给过那些害群之马自以为的高高在上的权利。
“他们的口号是什么来着?为人民服务?我觉得,很滑稽。”
刘队按了停止键。
余明安耳根直发烧。他听到的这一番话,辛辣到了歹毒的地步,却真的点出了不少问题。
他总算是明白,很多人包括周律师在内,都怀疑或认定乔若在闹小孩子脾气,其实不是。
当时引发乔若愤怒的,爆发点固然是杨凛无故的辱骂与动手,而在那之前,她就已经因为他的犹豫着不作为、杨凛的粗暴言语而愤怒了。
很明显,她也是非常敏感的人,在杨凛突然抛出令她不适的问题时,她当即收起之前良好的态度,改为明显的不合作。
那时他们给她的感觉是“自以为的高高在上”,她觉得滑稽,把他们当成了外星球的垃圾。
是了,他们的职责是为人民服务。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乔若昨天的经历,落到他的母亲、妻子、妹妹身上,他又会是什么想法和态度?又会不会像乔若一样愤怒?
余明安点上一支烟,深吸一口,艰难地开口:“我愿意道歉,需要的话,可以即刻退出专案组。”
刘队欣慰地笑了,“乔若不需要你道歉,只需要你表态,在协议上签字而已。”
“还是需要道歉的,什么时候有空了,我去找她一趟。”
刘队非常满意,又说:“乔若对你并没多大意见,只是恼火你想阻止又犹豫。那小破孩儿也是邪了,那会儿不是正跟杨凛杠着么,居然还知道你什么反应。”
余明安揉一把早已涨得通红的脸,“你们都跟我说蒋先生、陆先生是硬茬,我看她才是真正的硬茬,起码那两位可不是她这样,骂人不带脏字儿的。”
刘队哈哈地笑,“但你服不服气?”
“服气,她又不是只为她自个儿,没听她强调自己是家暴受害者里的特例么?明摆着是怕连累别的受害者。”余明安又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后,咂了咂嘴,“想想那小孩儿真是不容易,为咱们做的事儿也真不少,昨天换了我是她,不见得闹成那样,但也真得气够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