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英提着灯笼在一旁说道：“我的小姑奶奶，你胆子也太大了，不仅什么事都敢接，还大言不惭敢对圣上说那些话。你知不知道，这奴才的五脏六腑都快被你吓得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公公说笑了，您在御前侍奉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就我这三板斧在您眼里那是不够看的。”张蝉笑道。

她看安英两鬓斑白，又想起他岁数不小，就顺手接过他手里的灯笼，巧妙换了位置走到安英身侧。

安英担心此举有失张蝉郡主的身份，提醒道：“您现在是郡主，身份比从前还要尊贵，让人看见您给奴才掌灯，这不合规矩。”

她继续拿着灯笼，说：“走廊这么长，这个时辰皇上又要小憩，也没人敢从此处走。何况这里光线暗，您这么大岁数，眼神还不好，这要是摔了，明日怎么到御前当差。反正也没人瞧见，您还是让我来吧。”

安英只好由着她，“几日前平王同奴才提及您为着给皇上治病这件事不日便要进宫，奴才的心是跟着急得怦怦跳啊。”

她不禁笑道：“就算我不进宫，您老的心也得跳啊。”

许久未见张蝉，安英心中也是感慨万分。

只是一想起她刚才在御前给自己接的那个催命差事，他不由得轻叹一声，道：“郡主真是年少气盛，原以为您出去一趟，经一番磨砺能更稳重点，没成想相较过去，您的胆子倒是愈发大。”

“您还在担心我刚才在太和殿里说的话？”张蝉问。

“可不是嘛，奴才啊，是心有余悸。”安英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低声说：“您不知道皇上口中提到的那个人，他是真的没有机会再出宫。他那样的死状，那种场面，这还是奴才活这么多年头一回瞧见。这圣上方才明明给了您两次机会，您非要往最难行的一条道上走。”

安英的声音里透着无奈。

张蝉笑而不答，想起天兴帝的脸色，心里暗暗盘算着太和殿内的那番话。

“公公言重了，我当然是有万全之策才敢接这个差事，总不能是嫌自己活太长主动找死，您说是吧。”她语气轻松，宽慰安英道：“您说您老都这么大岁数了，担心圣上一人就行了，不用再为我操心。”

安英不由一叹，“昔年郡主进宫，常常因为不识路走错宫殿，奴才每回都要兜好几个圈才能找到您。奴才如今再见郡主，您已经是洗尽铅华，不仅承袭过去您母亲的衣钵，还成了侯府里的女家主，奴才瞧您是洪福齐天的命相。”

张蝉一笑，“借您吉言。”

“其实，我今日进宫主要还有一件事想跟您打听。”她想起那日徐太师的提醒，“不知您是否还记得当初太子哥哥的太傅——姚沂。”

安英愣了愣，问：“这姚太傅都过世好久了，您怎的突然问起他来？”

“前阵子我去金玉堂偶然从他们东家的口中得知，姚太傅曾想在他们店里订购一样白瓷瓷器。没成想他突然离世，都没来得及跟东家交代订购的那批瓷土要做成什么样式。那金玉堂的东家得知您同太傅相交甚好，所以托我问问您，太傅生前喜欢什么款式。他想在七月七前用那批太傅定下的那些瓷土做个摆件，当成陪葬品，这也了了太傅的一桩心事。”

“观音。”安英当即道。

“观音？”

安英说：“是啊，老姚那人最喜欢的摆设就是观音像。您是不知道，他曾经在府上收藏了一尊白瓷观音像。只是他那人向来小气，当时舍不得让奴才瞧，还特意用红布裹着，还是奴才无意间从红布被风吹开的缝隙中瞧见的真貌。”

安英的话肯定了她当初的猜想。

安英感叹道：“您还别说，奴才在皇上跟前也是见过不少好东西，只是那尊白瓷观音堪称极品，真雕得跟那画上手托甘露净瓶的观音一样。”

张蝉没估计错，当晚太傅拿至府上的那尊被红布包裹的白瓷，就是观音像。

不知不觉，二人已经走到宫门口，长平侯府的马车已经在旁等候。

张蝉忽然想起一事，她低声问：“您知不知道聂大人平日里给皇上进献的是何种丹药？”

安英明白张蝉即将成为皇帝治病的大夫，关于天兴帝的日常习惯，起居饮食，段明徽之前也有嘱咐过他，要事无巨细全部告知张蝉。

他道：“圣上服用丹药时是奴才在旁服侍，只是奴才不通药理，也不明白那是何药丸，只是那药丸有股幽香，颜色红得似鲜血。”

应到“幽香”二字，张蝉一怔，徒然想起聂桓在平州用延年丹敛财一事。

聂桓此人为了权势名利一贯不择手段，林楚君曾言，他是靠着丹药获取天兴帝的信任，只是尚无人知晓他用的是什么丹药。

她暗自猜想，假使天兴帝日日服用那种丹药，会不会他就是靠着那种丹药才能苟活至今？

“我想拜托您一件事，下回聂大人如果进献丹药给皇上，您在旁服侍，能不能偷偷扣一点点给我，就一点点。”张蝉避着守门的护军，不着痕迹地往安英手里塞了一锭金子。

安英虽然眼神不好，可是在漆黑如墨的夜晚，他也能辨认手里的是石子还是黄金。

他垂目看着金锞子，笑道：“郡主有心，这点小事，奴才当然能为您办到。”

说着二人已经走到宫门口，长平侯府的马车已经在旁等候。

黑夜里的风吹得小厮手里的灯笼到处乱晃，马车已经缓缓驶出宫外。

张蝉别过安英，她进入车厢后，不知为何，明明是回家的路上，竟生出一种心绪不宁的感觉。

区区一尊白瓷观音，又不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居然能让太傅神情惊恐。

她还记得太傅当时将此物托付父亲时，那双眉紧蹙，好似前方有艰难险阻一样。

此刻，张蝉心中担忧的，除了不知所踪的白瓷观音，还有聂桓进献给皇帝服用的红色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