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只有她敢。
张蝉知道聂太后的目光没有离开自己的身上,她继续道:“娘娘,皇上病重既然宫中太医束手无策,大周也无人敢自荐,您不妨让臣女来做皇上的主诊大夫。若是臣女真的能将皇上治好,全有赖娘娘抬举。若臣女治不好,臣女甘愿承受任何下场。”
聂太后意味深长地盯着她,“你倒是个胆大的,没有人敢接的活,你上赶着来。”
话锋一转,聂太后又道:“自从明熙过世,皇后就患了心病,她自请退出坤宁宫,终日常居佛堂避世。这前朝、后宫所有的事都要哀家操心,皇帝的病亦是哀家最大的心结,只是哀家不能帮你举荐。”
张蝉顿了一下,还没等她开口,聂太后继续说:“如今前朝国本未立,储君之位空悬,哀家代为执政。众人皆知皇帝并非哀家所出,倘若此时哀家举荐你进宫为皇帝治病,那帮老臣怕是会以为哀家心怀不轨,送你进太和殿恐有陷害陛下之嫌。”
康宁宫的纱窗透进日光,照得整个内阁暖洋洋的,张蝉站在香炉边,从进门后身上就已经褪去寒意。
她平静地说:“可是陛下终日被疾病所困,只会愈发不适,若无寻得合适的大夫,他日龙体每况愈下,怕是旧病难医。”
“哀家不是不愿信你,”聂太后点了点她,“哀家想让你自己举荐自己。”
自己举荐自己?
如果没人保举,她怎么能随意出入宫廷,更何况是进出太和殿给皇帝治病。
“你亲自去城楼下揭那张皇榜,届时就是名正言顺,哀家也能顺水推舟,让你进宫为皇帝治病。”聂太后不疾不徐地说:“你既然有这份胆识向哀家自荐,自然并不缺去揭那张皇榜的勇气。”
沉思良久,张蝉起身道:“臣女谢娘娘赐教。”
*
张蝉回府后已经是傍晚。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看见面前人脸色黑沉,想着该来的还是来了。
“揭一张皇榜而已,用不着大惊小怪。”张蝉道。
张蝉下午从城楼揭下那张皇榜的事情不出一个时辰,已经传遍整个盛京。
段明徽从京郊校场回去的时候才从蓉娘口中听到这件事。眼下他顾不得那些规矩,直接绕道来到侯府找她。
他在此等了半天,才见张蝉手上攥着那张黄纸,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回家。
“皇上的病连宫里的太医都治不好,你何以有这么大的胆子接下这份差事。”他忍着气,猝不及防地抓着张蝉的手臂,语气里似有些咄咄逼人。
一旁的落雪听到这里,吓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不知这位平王殿下是何时同自家小姐这般亲近?
好在当下府内的下人忙着在厨房准备晚膳,厅堂里也没有外人。这要是传扬出去,她家小姐又要成了别人口中饭后谈资的对象。
她悄悄退到厅外,守着入口,不让人看见厅里的景象。
段明徽道:“趁安英还没有来传旨,我替你想办法回绝这份差事,之后我会以送长平王衣冠回乡的名义带你离开盛京,转道回长平。”
长平王夫妇和葬在京郊的将军陵,段明徽以厚待长平张家一脉为由,向天兴帝请旨在长平立将军庙,于五月初五送长平王衣冠归乡。他想借这件事名正言顺送张蝉出盛京,今生今世都不用受困在这个地方。
张蝉拉下他的手,认真说:“皇榜是我自己揭的,你不用替我回绝,何况我现在还不能回长平。”
她听出段明徽语气里的不悦,是因为自己没有提前同他商量想要为皇帝治病的事情。只是他自从回到盛京,不是在京郊的军营里练兵,就是在六部处理公务。
他处于风口浪尖上,当日利用他的紫玉佩进牢城已经传出一些风言风语,这件事她后悔了。
聂太后明知二人曾有过交情,于她晌午进宫时却一字不提。他现在的处境,不能被再人冠上结党营私的罪名,她实在不愿因自己的事给他添更多的麻烦。
张蝉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我只有这样才能接近皇上,才能有机会查清我父亲的事背后的推手究竟是谁。”
她知道自己行事确实没有顾及他的感受,可他们现在究竟算什么关系呢?
他在平州同自己表明心意之后,现在做的一切是在替她着想,也是替她做最好的筹划。
她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他的心思她也都明白。可是父亲蒙受的不公,身为儿女她做不到视若无睹。
自从各归各位,之前发生的一切就好像梦一样。他们无法像往日一样自在地相处,从前在平州两个人的事,进了盛京以后就变成一群人的事。
两个人的命运根本由不得自己做主。
张蝉闭起眼,轻叹一声,“明徽,你要是生我的气就骂我吧。”
她不再像小时候一样唤他“十一”,反而是直接叫他的名字。
段明徽的脸冷得像冰窟,他唇齿微张,不知道此时应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半晌,他自嘲似地苦笑一下,对着她一句重话也说不出。
段明徽转身大步离开。
张蝉怔在原地,遥遥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直至人消失在侧门后。
侯府侧门边灌进的穿堂风吹得她全身发冷,身子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她正欲往堂内走,恍惚间听见背后的脚步声,以为是去关门回来的落雪。
张蝉一抬眸,满眼诧异。
原是刚才顶着火气,转身就走的人此时竟又折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