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子轻易动不得,他只能先行向她示好,可不料还是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千想万算,他是没料到陆楷瑞竟将这些账册真的给了她。
光线骤然暗下去后又突然大亮起来,女孩黄莺出谷似的声音飘散在屋内各个角落,“放心,我要对付的原也不是你。”
梁蔚双手交叠拢在腹前,如风干的银丝般的白发被窗外的冷风吹起,透出几分腐烂的意味。
云笙忽然觉得有些凉意,声线低沉道:“当年我父与督公你合开马场,想必他的事,你知道不少,一直以来我都很好奇,你二人究竟因何分道扬镳,他又因何冒着抄家灭族的后果硬是要叛逃北渊。”
灯亮了,憋闷的心情也好了一点,云笙转过身子看着梁蔚,“还是说景熙二年青州倭匪之乱,你监军的北大营和陆楷瑞带领的蓟州七万兵马消失的那三日,当真的是你二人共同的手笔。”
梁蔚丝毫没有诧异她得出的这一结论,“你既准确推测出了崔家灭门的真相,想来也猜到了我二人当年背后却有其他效忠之人。”
“不错,你们故意迟到三日,不过是与景熙帝心思不谋而合,可那些贿银的主要流向确是南面不假。”
“皇上可曾问起那些银两的去处?”
云笙点点头,“不过事隔太久,那账册也被烧掉不少,所以皇上并未多加追究。”
梁蔚看着她一笑,“你,的确聪慧!”
云笙摆摆手,“不过是被坑了太多次,偶生出的几分自保之念罢了。我今日来,只想知道这背后之人到底是谁,督公可愿告知我?”
梁蔚猝然笑了起来,“女娃娃当真是天真至极,你可知一旦这背后之人被供出,我便连御前分辩的机会也没有了,既无好处,我又为何要告诉你?”
云笙早猜到他不肯说实话,手指轻轻叩击着桌案,”我方才说有今日之幸,确有承督公之力。若非你早先派人悄悄去给师父传信,便不会打破宁北军装聋作哑的局面,这天下还到不了新皇手中,新皇也不会为了平衡两方军权,特意扶持于我。”
“这样说来,确有咱家一份功劳。”
“正是,所以我承诺给督公的好处便是今夜饶你一命。”
梁蔚身子刚动了动,未央便亮出了兵刃。
云笙看了她一眼道:“无需惊慌,督公大人都成了阶下囚了,想来也不愿意再生事端,只要咱们不动,他老人家是不会和咱们二人计较的。”
梁蔚笑了一声,“你这丫头当真与在教坊判若两人了,连这种大话也说得出口。可叹我当年看走了眼,你跟随新皇回京那几日我还派人指点过你。早知今日,在教坊时我便很该杀了你。”
云笙:“这也是六娘另一好奇之地,梁王和伪帝在位时都为督公留了一席之地,不知为何督公宁可冒着风险也定要选择瑞王殿下呢?”
梁蔚重新合拢双眼,小叶紫檀的佛珠一颗颗捻过指尖,屋内静得出奇,这是摆明了这谈话不想再继续了。
云笙突然用力将匕首插到桌案上,伏下一点身子盈笑看着他道:“不如我来猜猜?”
起身慢慢在屋内踱了踱,“我猜想着督公自比前朝肃清反腐的刘宗照,一心只求名垂千古、彪炳史册,所以必不会看得上反贼梁王和区区一黄口小儿为主,而是将目光放得更远更长,甚至不是当时的瑞王身上,我说得可对?”
梁蔚呼吸一紧。
云笙继续道:“瑞王当日是有清名,可毕竟已过而立之年,不好拿捏,反倒是膝下有三子,督公侍奉效忠的究竟是哪一位呢?噢,我想起来了,今日晨起,大皇子曾进了一趟宫,我听说自他出来,白家的家眷便跟着往后宫去了。”
梁蔚眼睛看过来,眉目微蹙。
“大皇子萧衍,乃赵氏嫔所出,与沐妃所出的三皇子萧时和白贵妃所出的太子萧徊相比,最大的优势在于,他没有母家所依靠,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梁蔚呼吸渐浊,“你如何发现的?”
云笙道:“这不难!我将账册递上去后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派人盯着乾清宫就好,谁耐不住性子第一个来打探消息,便是你择定的新主。”
她再次伏身下来,“只是不巧,他是你的新主不错,却只是个傀儡,你真正要扶持的究竟是谁?前朝?大邺?还是北渊之人?”
梁蔚笑道:“你这女娃未免想得太多。”
云笙直起身子,“你既不肯告知,那我便帮不了你了,你应当还在等着大皇子说服皇上来救你吧!本来他们母子母家势力最弱,萧衍自小又从未在皇上面前打眼,由他去为你求情,是万无一失的,可巧这大皇子去之前,我先一步去见了陶嘉。”
梁蔚骤然抬眼,质问她道:“你做了什么?”
云笙摊了摊手,无辜道:“我也没说别的,只把自己的所见与他谈了谈,新皇这把龙椅还没坐稳呢,你们东厂联合大皇子便开始伸手了,你猜接下来你当日那点通风报信的恩情还能否在新皇心中起到作用?”
梁蔚猝然趴身上前,“你是来诛心的?”
云笙未退一步,镇定道:“我说过,互通有无,我保你一命,你助我解答疑惑。再过不久,我便要奉命北行,届时我帮你杀了陆楷瑞,你大仇也算得报,有何不好?”
梁蔚轻笑起来,“凭你区区一个女流之辈?再则诛杀亲长,你当真下得去手?”
“有何不可?”云笙缓声道:“他不也三番四次至我于险境吗?”
云笙继续蛊惑他道:“咱们来互换一下消息,相信我,梁督公,我的消息必定不会让你吃亏的。”
梁蔚双手抬起,两手之间的佛珠自膝上垂下,撞到桌腿上,弹跳了数下,道:“你害我至此,却还在想与我互通有无?”
“若我说一件督公眼下想知道的,陆楷瑞的那几本账册当年究竟是落入了谁的手中呢?”
梁蔚张开了眼,浑浊的目光慢慢看向她。
云笙挑了挑眉,“你一直哭求的不良者,还记得吗?落在他们手上了。”
梁蔚脸色一顿,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