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二人再次回到卢府中时已是腊月初十,李婳伤处已然结痂,时不时会有些许痒意搅得人心神不宁。
屋子里烧着软炭,伤处遇上暖气时又是一阵钻心的痒。
她想挠一挠边缘的皮肤,才一动指尖便被另一只手拦住。
“妹妹伤未好全,还是先忍耐些吧。”白枕眉眼含笑,不容拒绝的拉过她的手仔细瞧了瞧。
官袍红袖顺着他的动作微微下滑,露出一小截白皙的小臂。手腕间突兀横着条多彩明艳的手绳,做工粗糙,模样实在算不得漂亮。
这东西越看越眼熟,李婳一时看得忘神也就没再计较他的动作。
白枕倒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小心用指腹摩挲着五色绳,动作肉眼可见的珍惜。
“妹妹走后,我每日戴着,只是再如何小心也会受到磨损。”
未去看李婳的表情,他像是陷入回忆般自言自语,一时清润嗓音莫名变得有些喑哑道:“枕不想以后都触不到,于是将它放进匣子,这样从此便丢不了,坏不掉。”
明镜似的人此刻却蒙上一层雾气,竟有种飘渺之感。连带着说出来的话也模模糊糊,使李婳并不理解,只是直觉还有其他深意。
倏忽,他抬眸望向李婳,黑瞳中明光闪亮,退去雾气后又变得鲜活起来。
“但现在妹妹回来了,我便不怕它坏掉了。”
在屋子里待得久了,热气一点点蒸上她的脸颊。李婳猛地将手贴在脸上试图降温,回道:“搞得我能给你修好似的。”
她顿了顿,又道:“你还是收好吧,坏了我可不会再编。”
白枕不语,一双眼睛盯着李婳看。
“你再看也没有。”
……
“知道了,今年端午继续给你编一条。”
白枕笑意更深,忙道:“多谢妹妹。”
*
鹅毛大雪纷飞花了人的眼,挡住了他们的视线,李婳走在廊下见有官员和堂舅似乎要出去,
官员伸手接了白雪,竟是有感而发,叹道:“瑞雪兆丰年啊,来年的收成好了。”
卢怀岳没有接话,换了个话题。
李婳听着觉得可悲。
虽然收成好了,饿死的人便少了。
可不知多少多少人冻死于风雪中,他们可等不到收成的时候。
连日里车马不停,李婳回房稍微休整了下,研磨趴在桌前奋笔疾书。
这几年她自认没有什么长进,也就字写的稍微工整了些。不多时一张纸便被写的满满当当,她将纸放在一旁等着墨干,转身去找先前写下的那几页纸来。
等到墨干后,她带着自己默出来的纸张,藏宝贝似的带出去。
此时已经入了夜。
雪停了,天地一色的白,掩盖了朱墙红瓦的同时遮去了路边冻死遗骨,生前衣衫单薄的百姓死后得到了白雪织成的厚被。
白茫茫世界里听不见唢呐官腔,同样也没了痛苦哀嚎,唯余一轮明月皎洁,岁岁年年,静静看着各个朝代更迭,人们一轮又一轮的重复着生老病死。
李婳无端的生出些许悲悯心思来,若她不认识白枕韩宴他们,从未见过李慎卢怀岳等人,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当朝百姓,她现在也许该是被这场大雪压死的其中一人。
她望着月亮,本想去找白枕却看见空地间一处亮起的灯火。
“堂舅?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白雪地中一道红衣身影端正立着,闻言却没有转过身来,目光望向远方低声道:“我在想我大乐,现如今能熬过几个冬天。大乐共有八千万人口,除去冻死饿死,还有冤死累死,热死渴死者不计其数……
若遇风浪,大乐上能熬过数年,受难百姓却熬不过一天。”
他长叹一声,几乎是讽刺般道:“圣人不仁,百姓何辜啊。”
红色官服在烛火中燃烧,似能融化积雪露出原本地貌,可他渐行渐远,身影渐渐消失在灯火照耀处,一点点与白雪融为一体,到最后全然看不清那道红色身影,独有两行脚印章示着他存在过的痕迹。
她见卢怀岳远去,便又继续去找白枕。天边又开始飘起白雪,气温丝毫不见回暖,身上还未褪去的寒意遇上房中的暖意霎时让她打了个激灵。
李婳转身关门将纸张递出去解释道:“我前五年在县城里有帮忙整理案件,这些案子能算成是外戚宦官他们仗势欺人的证据,你看看能不能有些作用。”
嘴中呵出的白气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看不见白枕的神情,只能瞧见他放下手里的纸笔走上前接过纸张翻了翻,旋即将纸页放于书案上方,双手拉过她冷得发抖的手指捧在掌心,低头小心地吹了吹。
“妹妹费心了。”
李婳抽回手道:“我闲着没事干记了几个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