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白暨脸色微变。
他原本以为三司会审只让刑部涉入其中,他做个幕后甩手掌柜,暗中多加干预便是…….却未料太子竟将国子监拉入,分明是要他亲自背负责任。
程筑的案子原本就是死罪,他要是真扯进来,后面出了什么事,他都不好再脱身了……
这样想着,他心底已翻起波澜。
可这大庭广众,他难道还能明目张胆的抗旨不成?
沉思片刻,他只拱手一礼,语气仍显从容:“太子殿下圣明,国子监虽主教化,但为朝廷分忧义不容辞。臣定竭力协助三司,还朝廷一个公允清明。”
话虽如此,他的手心已渗出冷汗。
太子年仅六岁,却步步紧逼,将他逼上台面。
原本的退可守,进可攻的局势,如今却成了他不得不迎战的困局。
听罢,穆乐宸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却不失威严:“白祭酒有此心,实乃朝廷之幸。三日之后,孤与母后定会过目供状,只盼国子监的协助能让此案尽快明晰。”
殿内的寒意,似随着太子的言语更添几分凝滞。
白暨额上薄汗渗出,心思百转千回。
可他却无选择。
“太子圣明。”白暨垂首拱手,声音虽平,却难掩心底的忐忑,“臣定不负重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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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已散,百官退去,阮如安与穆乐宸母子仍未离席。
珠帘微垂,烛光映得帘后人影淡影疏斜。
阮如安静静望着案几上的奏折,指尖轻敲几下,随即开口:“宸儿,今日之局,你觉得如何?”
她的这个儿子的的确确是像极了穆靖南。
才刚那一计,着实也让她感到意外。
穆乐宸坐于一旁的小榻,手执茶盏,小口饮尽,方才答道:“白暨与俞侍郎虽顺势领命,但儿子瞧得出,他们心有不甘。三日之后,供状虽至,怕是满篇华词,实则掩盖实情。”
是啊,他们不会就此罢手的。
阮如安轻轻点头,唇边漾开一抹冷意:“不错。这两人,一个好权,一个恋名,三司会审不过是试探。要拿到他们的错处,须引蛇出洞。”
听罢,穆乐宸顿时正色,放下茶盏,问道:“母亲可是已有计较?”
阮如安未答,微微侧首,朝一旁的冬儿挥了挥手。
片刻后,冬儿呈上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密函。
阮如安目光扫过,唇角冷笑更甚:“三日虽短,却也足够他们自乱阵脚。”
她将密函推到穆乐宸面前,语气冷淡而笃定:“俞朔一向倚仗刑部,暗中行事,最不擅掩迹。让人将这消息散入刑部——刺客案中或另有隐情,程筑的口供并非全部实情。”
要说起她为什么对这个人那么熟悉…..这还是穆靖南的功劳。
若不是前些日子他好死抵赖着她非要去看那些折子文书,阮如安此刻怕也的确想不出这般适宜的法子去应对这些人。
想起穆靖南……
阮如安眸子黯了几分,她深吸口气,强迫着自己不再去挂念太极殿里奄奄一息的那人。
幸而一侧的穆乐宸还正读着密函,并未发现自己阿母的异样。
半晌,他恍然道:“此计一出,刑部内部必然疑窦重生。俞朔若急于澄清,定会加速审供,那些动手脚之处便难免留下痕迹。”
急中生乱是常有的,纵然这些清流再如何心思深沉,也很难再这样短的时间里确保万无一失。
阮如安点头,却又补上一句:“至于白暨,咱们只需再添一把火。”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窗外寒星,“国子监向来与清流同气连枝,刺客案若真有牵连北境的可能,白暨这般托大,清流党内必然也不安。”
是啊,因利而合,自然也会被更大的利益所驱散。
那些人若看清了白暨,看清了局势,也会及时撇清自己,再不然,漏出些马脚也是好的——至少让他们有迹可循。
“母亲是想让他们自乱阵脚?”穆乐宸的声音压低,却掩不住欣喜,“白暨内外交困,稍有不慎,便会彻底落败。”
阮如安未正面作答,眉梢却微微挑起,唇边隐现一丝淡笑:“棋局深浅,胜负未明,何须急于出手?须知,乱者自乱,败者自覆,你且看着便是。”
说罢,她缓缓起身,将茶盏轻搁于案几之上,发出清脆一声。
片刻间,轻盈步履已移至一侧窗前。
春日的阳光透过薄薄纱帘洒下,映在她一身银裘之上,宛若寒星落入霜雪间。
她眸色微转,凝视着庭院里枝头初绽的杏花,语声低缓:“三日之期,不争长短,只看谁先露出破绽。到那时,才是收网之机。”
穆乐宸抬眼望着母亲的背影,阳光将她的轮廓勾勒得分明。
他忽而感到,自家阿母再仅仅只是那后宫之主,更是这朝局之中最为重要的一环。
阿耶…….
定然也是想看到这一幕的罢。
似是想到了什么,穆乐宸眸光微闪,他攥着手心,应声道:“儿子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