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响起兵戈碰撞声,拦住苏兰猗的甲兵都避让一旁,默默地退回城中。
苏兰猗仍抱着谢凤的尸体哽咽,眼睛肿得如桃核一般,声音干涸得发不出哭泣。
成追远扶着墙垛起身,朝她高呼道:“你赶紧走罢!”
丘豫身形动了动,犹自抗辩道:“抓住她,交给皇帝处置……”
“让她走!”成之染喝道。
丘豫艰难地咽了咽吐沫,目光落在苏兰猗身上,开口道:“娘子,你走罢。”
苏兰猗从雪地里撑起身子,浑身沾满了血污。她仰头望着城头众人,喉间发出一阵阵冷笑。
成追远急得攥紧了拳头,生怕再横生枝节,频频以目光示意。
苏兰猗仿佛没看到,只是盯着成之染,道:“成之染,你以为我会谢你吗?”
“我不需要你谢我,”成之染垂眸望着她,心中如风雪浩荡,“走罢,离开这里,不要再回来了。”
苏兰猗仰面大笑,扬手指着她,厉声道:“你家杀我满门,会遭报应的!”
丘豫大喝道:“住口!”
雪簇扑簌簌落下,染白了苏兰猗满头乌发。她只是惨然一笑,又低眸看了谢凤一眼,缓缓转过身,一步一步碾破了无垠雪地。
皇城传来雄厚的钟声,似是元会欢宴已臻于极乐。她倏忽回眸,在风雪中伫立。
“今日正旦元会,我有一句话,要送给你家。”苏兰猗说道。
一片雪花落在她眉心,霎时间凝成冰晶,折射出诡异的寒芒,犹如那一双琉璃眸子,盛满了焚天怒火和恨意。
“永宁,永宁……”苏兰猗一字一顿,枯笑道,“我愿你父子成仇,兄弟阋墙,家门多怨,永世不宁!”
她话音刚落,数只寒鸦哭号着落回旗杆头,抖落的雪簇顺着旗面蜿蜒成泪痕。
成之染扶住墙垛,指节已按得发白,冰凉的雪簇顺着后颈滑入,激起她周身一阵战栗。飞雪仿佛在半空凝成箭矢,锋锐的箭镞闪着寒光,尽数朝着太极殿方向。
灰霾中传来邈远的铃音,混着无边无际的鸦鸣,将苏兰猗单薄的身影吞没在茫茫雪地里。
成之染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残留的脚印旋即被新雪覆盖,唯有残破的帷帽随风打转,最后落在谢凤僵直的手边。
“阿姊,阿姊……”成追远禁不住出声,却被对方眸中的锋芒骇住。
成之染命人将谢凤的尸身收殓了。二十出头的年轻郎君,尸身业已在寒雪中冻得冷硬,身上刺满的箭镞,犹如埋入嶙峋山石中。
丘豫伸出手,试图要抓住谢凤僵冷的手臂,然而手停在半空,终究掩面不语。
“我送他到西州城,”成之染叮嘱成追远,“待宫宴结束,让谢鸾到西州城找我。”
成追远望着谢凤的尸身,声音止不住颤抖:“我……我还要回到太极殿?”
成之染颔首:“你要告诉皇帝,我身子不适,先行回府。”
“我……可是……”成追远惊慌地压低了声音,“是他下令要杀掉清河公主,我……我怕他……”
“你若怕,为何要救她?”成之染问道。
成追远被她问住,偏过头支吾不语。
成之染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莫让慕容使臣看我朝笑话。”
成追远艰难地点了点头。
丘豫一直跟在他们身边,颇有几分神思不属的模样。成之染唤了他两声,他才仿佛刚回过神来,犹疑道:“殿下有何吩咐?”
“在宫宴结束之前,将军不必回去了,”成之染眸光沉沉,言语间如同掺了冰碴,“皇帝若想起此事,自然会找你。否则,也不必禀报。”
丘豫犹豫了一番,道:“清河公主如今不知所踪……”
成之染瞥了他一眼,冷声道:“我已派人暗中跟着她,不必劳烦将军再派人寻找。她永远不会再回到金陵,将军可放心?”
丘豫问:“皇后那边又如何交代?”
成之染微微皱起了眉头:“皇帝让你杀她时,没有说过该如何哄骗皇后么?”
丘豫不敢再多问,眼睁睁看着对方将谢凤尸身运走。天地间一片荒芜,大雪掩盖了浓郁的血腥和狰狞,玄武门外复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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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州城。
白茫茫雪幕低垂,东阁也显得暗沉。屋子里早早燃起了灯烛,成之染跪在锦屏背后小榻前,握着铁钳将谢凤身上的箭镞拔出。
她盯着自己颤抖不已的手,倏忽想起这双手,也曾这般捧起三弟熔化的兜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