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三重垂花门,浩浩荡荡的虎贲卫迎面而来。成之染看见荆玉躬身在道旁避让,那一队甲兵竟在他身前止步。
“你是徽音殿里的?”
荆玉颔首称是。
为首的队主将荆玉上下打量一番,见他样貌年轻,品阶也不高,目光兜兜转转,又落在那锦盒上。
锦盒四角饰以蟠螭纹铜片,幽幽地泛着冷光,抵在小内侍胸口,看上去沉甸甸的。
“你往何处去?这锦盒里装的什么?”那队主板着脸问,惊得墙上灰雀呼啦啦飞起。
荆玉低垂着眼眸,瞥见对方腰间金错刀轻晃,在暮色之中闪动寒光。成之染听到他轻轻的声音:“回将军的话,是今上让婕妤赠予清虚观的果品,婕妤吩咐送到宫外去。”
锦盒被封得完好,那队主不敢擅动,与左右耳语几句,又对荆玉道:“左卫将军有话面问。”
荆玉迟疑了一瞬,道:“小人有要务在身……”
那队主横了他一眼,荆玉只得噤声,低头跟着他们走。到了虎贲左卫的衙署,兵士先进去禀报,天光已不早,四下也越来越冷清。
不多时,有兵卫出来领人进屋。荆玉默不作声地跟进去,朝堂首扫了一眼,认出了左卫将军李尽尘。他将锦盒放在一旁,恭恭敬敬地参拜行礼。
耳畔响起脚步声,他将头埋得更低了。
有人用刀鞘挑起锦盒上的铜扣,黄铜与精铁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李尽尘仍旧端坐上首,盯着青砖地上跪着的内侍,忽而端起案上茶盏,吹了吹浮沫。半晌,他缓缓问道:“这盒子要送往何处?”
荆玉顿首,额头贴着冰凉的地砖,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滚动:“小人奉旨将锦盒送给清虚观,这是今上的恩赏。”
茶汤氤氲的热气模糊了李尽尘的神情,他摩挲着光滑的杯沿,突然“当啷”一声,将茶盖重重扣在杯口:“里头没夹带什么……不该有的物件?”
荆玉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良久,瘦弱的脊背渐渐挺直:“将军若心有疑虑,尽管将盒子打开查验。”他说着竟伸手去拆那铜扣。
“住手!”李尽尘霍然起身,“我自己来看。”
荆玉只是叩首,余光瞥见门外虎贲铁甲反射的冷光,手掌早已变得冰凉。
层层叠叠的金甲却仿佛波浪般荡开,有甲兵闯入,尚不及开口,李尽尘已经看到了来人的身影。
他似乎轻啧一声。
“第下,”李尽尘带甲一礼,道,“不知第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荆玉微微侧首,一道翩翩身影从他身旁掠过,裙裾飘动,环佩琳琅,落在他眼中,仿佛比峥嵘铁甲还要重。
“徽音殿派人向清虚观送礼答谢,我等了半天,人影都不见,原来是被李将军扣押住了。”成之染径自在堂首落座,打量着李尽尘,眸光中多了几分审视。
李尽尘侍立一旁,拱手道:“卑职岂敢。”
“你不敢?”成之染淡淡一瞥,朝地上的荆玉招了招手,示意他离去。
荆玉起身提起了盒子,正要转身时,肩膀突然被李尽尘按住。
左卫将军的目光像刀子一般,慢慢刮过他瘦削的面庞,声音中带着几分执拗:“卑职恳请查验。”
“李将军好大威风,”成之染缓步上前,指尖拂过盒上的锦缎,道,“我这个领军将军也不必再做,不如同去延昌殿面圣,早日退位让贤罢了。”
李尽尘垂首,一言不发。
外间冷不丁响起幼童叫喊声,成洛宛闯了进来,身后还跟着阻拦不住的侍女。
成之染微微一笑,看了李尽尘一眼,道:“时辰不早了,小女还急着回家,恕不奉陪。”
她出外将成洛宛拦下,好不容易才让孩子安静下来,荆玉默默地跟着她,直到走出了很远,一贯平静的面容才显出几分局促。
不远处传来时隐时现的鼓点,惊得檐上老鸦扑棱棱掠过树梢。成之染一路与成洛宛说笑,待到出了宫,车驾已等候多时了。
“清虚观路远,我捎你一程。”她招呼荆玉上车。
荆玉迟疑了一瞬,并没有拒绝。他手捧着锦盒坐在角落里,几番欲言又止,都被成之染挥手止住。
牛车走动了一阵,成之染终于开口,道:“锦盒中,到底是何物?”
“第下……”荆玉扑跪在锦茵上,怀中的锦盒硌得他肋骨生疼。他抬起头来,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救命啊,第下!”
成之染指尖骤然收紧,问道:“这是何故?有话起来说。”
荆玉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成洛宛。
成之染略一沉吟,道:“你放心。”
荆玉于是道:“婕妤自从有了身孕,整日里一直担惊受怕,怕……怕孩子落生,又会像皇后所生的皇子一般……”
成之染眸光一顿:“她会这样想?”
荆玉点了点头,将锦盒放下,道:“小人在掖庭之时与婕妤相识,承蒙婕妤恩信,让小人带小皇子离开。”
成之染惊疑不定,赶忙将锦盒打开,露出其中五色瑞果间的青玉如意。她仔细一看,这锦盒是有夹层的,将表层掀开,指尖冷不丁触到团温热的织物。
盒中突然传出“哇”的一声,赤色的龙纹襁褓露出半角,五爪金龙泛着暗淡的血光。
成之染将襁褓抱起,怀中的婴儿痛哭不止,彷佛在诉苦一般。
“盒子里怎么会有孩子!”成洛宛又惊又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