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迟疑的脚步声,那人似乎犹豫了许久,才上前唤道:“第下。”
成之染不必回头,她听出了桓不识的声音,索性沉默以对。
桓不识叹息一声,道:“梁公近来多烦扰,心气本就不顺,第下不该惹他。”
成之染听出他话头,问道:“梁公因何事生气?”
“赵兹方死了,”桓不识打量她神色,谨慎道,“是自尽而亡。”
成之染的心已经麻木了,只是喃喃道:“他也死了……”
桓不识见四下无人,低声道:“赵兹方刺杀未遂,事发后梁公暗中派人去长沙,到了长沙时,赵兹方已经自尽。第下前些日子离开彭城没多久,梁公知道了这件事,将赵兹方痛骂了许多天。”
成之染喟然。赵兹方选择了自我了断,她父亲没办法再质问对方,没办法再左右对方的命运,自然以为是便宜了对方。
“得饶人处且饶人,”她摇了摇头,道,“梁公又能如何?”
桓不识似有些为难,道:“梁公大怒,执意要将赵家满门抄斩。”
成之染一惊:“不可!”
桓不识还想再说什么,成之染却没心思听了,她扭头便回去找成肃。
成肃依旧独坐在堂中,外间纷乱脚步声响起,夹杂着兵卫劝阻声。他知道,是成之染回来了。
成之染径自推门入内,堂中的火烛猛然抖动了一片,成肃的眼睛隐没在明暗交错的光影之间,让她难以看得分明。
是成肃先开了口:“你回来作甚?”
成之染上前,几乎要走到对方案前,声音也不似方才那般冷静。
“请父亲放过赵兹方一家。”
成肃无动于衷地看着她,眸中仿佛蒙了一层淡淡的灰尘,从前鹰隼般的目光,也在苍茫大雪中零落微茫。成之染心里有些难受。
她依旧劝道:“他父亲是宣武宿将,他丈人是徐大将军,他也只是一时冲动——”
“可是他要杀你的父亲!”成肃骤然打断了她的话。
“纵然赵兹方有千般过错,他已经死了!”成之染眸中酸涩,道,“父亲要诛灭赵氏满门,让我以何等面目立于徐家?”
成肃半晌不语,望着她,眉宇间流露出疲倦之色。他沉沉说道:“有时候我也在想,有你这样的女儿,到底是我的福分,还是我的祸根……”
成之染缓缓跪倒在他面前,直起了身子,道:“祸福无门,惟人所召。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父亲如今儿孙满堂,纵然不在乎自己,总要为后人考量!”
她在成肃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那些极为复杂的情绪,她并不想读懂。
“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成肃缓缓开口,他似乎精疲力竭。
窗外的飞雪越下越大,北风呼啸着在城中肆虐,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在成之染的记忆中,乾宁十四年冬月,彭城的那场大雪,在其后长久的岁月里,几乎要将她掩埋。
她并未在彭城久留,雪霁天晴,率人马回京。当她一行人奔波数日,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回金陵时,朝廷的冬至大典都已经结束了。
她一去月余,成齐远始终待在镇国府。贺楼霜把他照顾得很好,成之染一眼望见,竟是比离开前圆润了许多。
成齐远已经十五岁的人了,见到成之染,眸中竟泛起泪光:“阿姊终于回来了,让我等了你好久。”
他的阿姊肉眼可见地消瘦了,许是鞍马劳顿的缘故,形容也有些枯槁,唯独那一双眼睛,依旧明亮而幽深。
千言万语汇聚在心头,成之染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
成齐远顿时有些局促。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你到了湘州,好生照料徐端娘母子。”成之染叮嘱他道。
成齐远登时愣住了。
成之染径自说道:“赵兹方刺杀梁公,蓄谋不轨,业已畏罪自杀。朝廷不久就要将他革职罢官,他的妻子儿女也都会禁锢家中。不过同样是禁锢,差别也是很大的,你多留心些,莫要让他们为难。”
成齐远听得一头雾水,迟疑道:“我……我为何要去湘州?”
听他母亲说,长沙是个很远的地方。
成之染苦笑不已:“因为你伯父,要让你做湘州刺史啊。”
成齐远怔然。即使在后来许多年岁月里,他一直记得他阿姊那时苦涩的笑容。他不是追远和治远那样懵懂无知的稚子,他清晰地知道自己肩头的重任,以及他阿姊对他的殷殷期许。
他有些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