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璞暗中松了一口气。金陵的消息自然瞒不过彭城的耳目,他不知成肃知道了,会作何感想。不过,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春日迟迟,古道幽深。金陵使者到长安,带来了成之染期待已久的音讯。
朝廷依照她建言,将宇文徒何故地一分为三,以叱卢密为秦州刺史,镇守长安,岑汝生为朔州刺史,镇守统万,杜黍为陇州刺史,镇守金城。
除此之外,天子仍准许她都督三州诸军事,连同梁雍二州诸军事,一并遥领。
这确是意外之喜。
叱卢密听闻诏令,不由得吃了一惊。他与沈星桥失了长安城,害死了梁公之子,沈星桥已死,他数月以来都忧心忡忡,既愧对成之染,又不知如何向成肃交代。
如今成之染不仅不加罪,反而留他驻守长安,让他不必再面对成肃,一时间感激涕零。
成之染将他扶起,面容竟有些恬淡之色。叱卢密听到她道:“长安之事,诚无算略,有赖将军明辨,得以坚守不屈。往事已矣,来日方长,望将军推诚布信,抚慰关中,招怀夷夏,使百姓安居乐业,才不负今日所托。”
叱卢密唯唯称是,只是他手中人马不算多,心中颇有些忐忑。
成之染看出他心思,将李驷容和元行落留给他,嘱托道:“镇守关中,岂能单凭军威。久经丧乱,当以治民为要。你既为刺史,我让李郎君做你的京兆太守,凡事多多商量。元郎君尚且年轻,仍需历练,方能早日成才。”
她一番殷殷嘱托,引得叱卢密动容,可在一个比他年轻二十岁的女郎面前,再多唏嘘也只能收回胸臆。
千言万语化作郑重一拜,成之染望着他,叹息道:“叱卢将军!”
她的感慨显然不只是为了叱卢密,未央宫春景繁盛,鸟鸣啁啾,青天之下的柏梁遗址也已经遍生草棘。
离开长安那一日,成之染又到高台下祭拜一番。她的襄远和望朝,都已经化作彩蝶飞走了,或许一年又一年春草生时,每一只彩蝶都带着故人的影子。
成之染命桓不为和裴子初统领步卒在后,一并押运战俘,她亲率数千甲骑先行回京。潼关古道表里山河,桃花盛开,灼灼明媚,渭水奔流入河,千波浩荡,新苇丰茸。
待出了潼关,成之染驻马回望,巍峨关城如旧,关中已改换山河。
“走罢,”徐崇朝催促她,“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成之染点了点头,胯#下白马轻轻打了个响鼻,沿着这条再熟悉不过的古道,仿佛永无止境般永不回头。
一行人马抵达洛阳时,司州刺史宗棠齐率军府将佐出城迎接。浩浩荡荡的人群在西阳门外夹道相迎,令成之染一时竟有些恍惚。
她对宗棠齐道:“刺史不必如此盛重。”
宗棠齐只是笑笑。他这个司州刺史都还是成之染替他请来的,如今又载誉而归,于公于私,都容不得他怠慢。
会稽王灵柩业已由苏弘度护送回京,前些日子金陵又传来消息,袭爵的嗣王苏承祚将前来洛阳,不过如今还没到。
成之染随宗棠齐回到刺史府,徐徐向他问起会稽王生前种种,宗棠齐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那位会稽王寡言少语,自从来到洛阳城,一直安安稳稳地待在北宫,平日里吃斋念佛,向来是不问世事的模样。许是由于年纪渐长的缘故,洛阳的寒冬对他而言是一种折磨,每逢寒雪日便卧病在床。
上一个冬天,宗棠齐还提心吊胆,日日派人去慰问,今冬稍稍松了一口气,可是没想到长安丧乱,柏梁台大火的消息传到洛阳,连他都震惊不已,会稽王更是急火攻心,从那以后便日日咯血,转了年撒手人寰。
长安陷落,死伤无数,是镇国军中一道血淋淋的伤疤。宗棠齐言语之间很是谨慎,见成之染皱起了眉头,他也叹息一声,缄口不言。
成之染听得心惊,倏忽涌起一股莫大的哀愁。对于襄远的身世,会稽王大抵是知道些什么的,可是她宁愿他一无所知,也不至于因长安丧乱而再遭重击。
这哀愁难以言表,她默然良久,道:“人各有命,强求不得。”
宗棠齐颔首称是,犹豫了许久,道:“我那侄子在关中打了些败仗,不知如今怎样了?”
宗凛并未随成之染出关,多少令他有些不放心。
成之染看了他一眼,道:“眼下关中诸事繁杂,还需留宗郎分忧解难。待将来安稳些,大可让他出关。”
这无疑给宗棠齐吃了颗定心丸,他摆了摆手,道:“大丈夫四海为家,总在我身旁,也不是长久之计。他妻儿尚在寿阳,改日我派人接到关中团聚便是。”
说罢,他眸光一顿,落在宗寄罗身上。
“十三娘可要留在洛阳?”他问道。
宗寄罗久经风霜,神情比数年前相见更沉静三分,甫一张口,又露出往日的神色。
“我不要,我要随镇国去金陵。”
她是镇国府司马,宗棠齐说不得什么,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多问,唯有在众人各自安顿之时,在廊下叫住宗寄罗。
成之染投去一瞥,便收回目光。
柳元宝紧盯着廊下那二人,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成之染突然问道:“我的镇国府司马,将来要四海为官,元宝,你……又当如何?”
柳元宝似是黯然:“将来的事,谁能说得准呢?若是为将来的事担忧,眼下岂不是平白错过?”
成之染微微一笑,春风中草木葳蕤。
半晌,柳元宝听到她喃喃低语:“是啊,我怎会不明白……”
他怔愣一瞬,不知何处飘落的花瓣从眼前飞过,廊下低语的叔侄二人远去,他不由得垂下了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