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得啧了一声。
枕畔依稀传来轻微的哭泣,徒何乌维很是不耐烦,可想到一双双暗中窥视的眼睛,只得忍耐下去。
晨起时韦雁娘服侍他穿衣,手指不小心碰上他的腿,刚将手收回,迎面就挨了一巴掌。
徒何乌维下手极重,韦雁娘捂着脸,惊恐地看他。
他脸上恼怒的神情似乎消散了,又换上一副和善的面容,温声赔礼道:“对不起,我控制不住。”
韦雁娘还能说什么,一言不发地收拾妥当,推他出了门。
屈脱末手下兵士早已在门口等候,见他们出来,上前道:“大王今夜要韦娘子服侍,早去准备罢。”
徒何乌维淡淡地点了点头,对他道:“我正好要见大王。”
兵士道:“早间不得空,大人晚些再去。”
见他带着韦雁娘离去,郑严塘这才从侧屋出来,替徒何乌维推着车。
他想到韦雁娘的惨状,不由得心有戚戚。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京兆韦氏的娘子尚且如此,也不知自己远在统万城的家眷如何了。
徒何乌维压低了声音,缓缓道:“那位成娘子,又不是屈脱末。”
郑严塘暗叹一声,觑着他神色,问道:“大王的伤势,可还好些了?”
统万城一战,徒何乌维为南军所伤,又纵马千里奔波,伤势加重了许多。幸好他年富力强,在金城休养了一个多月,身上已无大碍。
若换作旁人,只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徒何乌维叮嘱道:“凡事仍小心为上。”
郑严塘颔首应下。
徒何乌维没有等太久,午前屈脱末派人来唤他。
宿醉之后的屈脱末,神情颇有些怏怏,问道:“徒何兄弟找我有何事?”
徒何乌维道:“先前对大王说的那事,大王可有主意了?”
屈脱末眯了眯眼睛,回想了一番,道:“你说的,是攻打长安?”
徒何乌维颔首:“金城地僻,到底比不得长安富饶。”
屈脱末笑笑:“好歹让我歇一会不是?我秋天里才打下金城,死了不少人,况且如今天寒,也不是出兵的时候。”
徒何乌维摇了摇头:“大王在休整,那南蛮也在休整。统万城一战,汉兵已死得七七八八,正所谓强弩之末,成不了什么气候。更何况此时长安守备空虚,大王乘势而起,一击必中。若拖延下去,只怕他们从关外调兵,那可就不好办了。”
屈脱末在金城纸醉金迷,整日里吃喝玩乐,心中颇有些惫懒。
徒何乌维看出他的退意,劝道:“我听闻陇上歌谣,‘长安大街,夹树杨槐。下走朱轮,上有鸾栖。(1)’富庶繁华,自不是区区金城所能比,我家大王还在时,更将其视为毕生志业。占领长安便可以控制关陇,泱泱大国,也不是凉州所能比。大王若并无此心,不如让我出城去,我虽不能将长安攻克,就算爬,也要爬到长安去!”
屈脱末“哎呦”了一声,一拍大腿道:“这是什么话!你国破家亡,又身受重伤,臣子本分已尽了,安心待在这里,我总不会亏待。”
“仰赖大王收留,感激不尽。可不见长安,我死不瞑目。”徒何乌维长吁短叹,泫然欲泣。
屈脱末迟疑了一番,道:“我原本也想到长安去,早先被湟水杂胡缠住,没得脱身。如今宇文绎和徒何乌维接连败在南蛮手下,那南蛮,不可小觑啊。”
徒何乌维摇头道:“宇文绎那个绣花枕头倒也罢了,我家徒何大王,杀得南蛮只剩最后一口气,若不是中了南蛮奸计,也不会失了统万城。”
郑严塘亦道:“我家大王与南军交过几次手,他们兵力不算多,唯独那主帅诡计多端。想来那人如今还没有回到长安,大王坐拥甲骑数万,以摧枯拉朽之势直取长安,纵然那人回来了,也无计可施。”
屈脱末问道:“你说的那人,可是南朝的太尉?”
郑严塘愣了愣,道:“成肃早就出关了,如今领兵的,是所谓镇国大将军。”
“镇国大将军……”屈脱末念叨了两遍,忽而笑了笑,道,“我记得她,不过是一个女子罢了!莫不是貌美如花,将你家大王迷了心神去?”
徒何乌维枯笑了两声,幽幽道:“不错,不过是一个女子罢了。大王雄风豪气,难不成还会怕她?”
“怎么会!”屈脱末仰面大笑,“你早说成肃已走,我还以为他还在长安!既如此,岂不是将关中拱手让我!”
他从座上跳起来,高呼道:“来来来,让人都过来!天大的好消息,我怎么今日才知!”
兵士赶忙去将他麾下大小将领请来,屈脱末负手在堂中踱来踱去,眼中闪烁着狂喜的光芒。
徒何乌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以目示意郑严塘,默不作声地退出堂外。北风呼啸,直往他领口里钻,小车走出大老远,还听到堂中屈脱末激动呼喊的声音。
他从唇角泄出一声嗤笑,轻轻道:“果然是蠢货。”
这声音极轻,连郑严塘都没有听清,他问了一句:“主上说什么?”
徒何乌维不语,良久,淡淡道:“好戏,又要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