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之染不由得一笑,对宗寄罗道:“纵有差池,有你们大军在后,我也无忧。”
这三千甲骑,有一军从江南而来,有一军是关中招募,还有一军是归降的胡人。人马素来由高寂之规训,她于是招呼高寂之同行。
徐崇朝也要随她一道,成之染笑道:“我还有数千步卒,群龙无首。”
宗寄罗上前,道:“徐郎大可放心,这里交给我便是。”
成之染颔首,又叮嘱她道:“倘若大军临近统万城时,我尚未与徒何乌维交战,你率军隐匿在山谷之中,莫要被敌兵发现。”
宗寄罗领命。
成之染细细嘱托了众人,当即传令甲骑拔营。
白玉山一带丘陵密布,沟壑纵横,山岭上一座座坍圮的墩台,依稀能看出旧日城戍的残影,野草疯长,在绵延不绝的马蹄声中迎风萧瑟。
时隔大半年,成之染又重新见到了岭北的沙碛。冬日荒寒的记忆,裹挟着呼啸磅礴的秋风和尘土,毫不留情地扑打着行人和马匹。
这一行人马风餐露宿,数日后抵达统万城外。
城中派出的游骑见甲骑来势汹汹,登时如飞鸟惊散,陆陆续续退回统万城。清角吹寒,城头旌旗在大风中飘扬,苍白凌冽的气息仿佛要破土而出,如冰霜一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蜿蜒奢延水波光粼粼,裸露的河滩在日下泥泞。成之染率人马渡过奢延水,弯弓搭箭,将一封战书射到朝周门。
守城的将士取下帛书,听闻城下为首的将领自称为魏国镇国大将军,并不敢大意,赶忙将战书呈送宫中。
徒何乌维近日多不遂心,得知白玉山南城邑接连沦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谋主郑严塘生怕他迁怒于人,收到成之染送来的战书,亲自交给徒何乌维。
徒何乌维不识字,听他读罢,啐了一声,道:“我就知道她在琪树城待了那么久,定是没安什么好心!还真敢送上门来,当我是摆设不成!”
他起身吩咐左右摆驾朝周门,郑严塘劝道:“大王,兵不厌诈。”
徒何乌维瞥了他一眼:“莫慌,我没那么心急。”
成之染传令骑兵休整,她亦在奢延水畔饮马,忽闻城中一阵阵笳鼓乐声,众人回望时,城头乌压压挤上许多人来,众星捧月般围在一人身旁。
两人间隔了太远,成之染看不分明,然而那周身气度,是徒何乌维无疑了。
她慢条斯理地捋了捋马鬃,翻身上马,兜转到城下,拱手道:“大王,久违了。”
徒何乌维细细打量她,眼前的女将风尘仆仆,却容光灼灼,皎日光辉照亮了她的眉眼,好似碧空霜华,又如宝剑虹彩。
他暗自懊恼,当初她假扮使臣前来,自己怎么就眼拙,没发觉这点端倪?
“早知道,就该在宫里杀了她。”徒何乌维咬牙切齿。
郑严塘听明白了,不由得腹诽,那时是何等形势?南朝的太尉还坐镇长安,纵然知道眼前这人就是镇国大将军,他这位大王也动她不得。如今也就是在她手里吃了败仗,过过嘴瘾罢了。
徒何乌维如何不知,强忍着怒火,喝道:“区区南蛮,竟敢到我统万城下,不要命了吗!”
成之染一笑:“大王,长安一别,甚是想念。如今远隔城堑,岂是宾主之礼?若大王不弃,还请出城见我。我此来不为攻城,何必劳苦将士如此防备?”
徒何乌维冷笑道:“丫头,你惯会骗人,我才不信。”
成之染闻言,命诸军收束阵脚,又对徒何乌维道:“我远道而来,行路坎坷,马力不足,水土不服,还请大王赠我猎马毡裘,以免冻馁之苦。”
徒何乌维望着她,沉默了许久,挥手吩咐下去。不多时吊桥落下,城门开启,果然有数名军士牵了十余匹骏马出城,白花花的毡裘搭在马背上,给成之染送了过来。
成之染命人收下,出城的军士飞速回城,闭门绝桥。
她向徒何乌维道了谢,道:“我岂会乘虚而入,倒不必如此担心。”
徒何乌维道:“你在此花言巧语,不过是要想诱我出城。趁早死了这条心罢,我这统万城固若金汤,你若有本事,大可一试。”
成之染笑道:“久闻徒何大王自诩统一天下、君临万邦,如今才只见了我几面,竟要在城中做缩头乌龟么?”
徒何乌维听得厌烦,冷不丁问她:“丫头,几岁了?”
成之染不解其意,道:“如今二十有五。”
徒何乌维眸中闪过一丝精光,说不出是艳羡还是愤恨,说出来的话却带了几分戾气:“我刚好比你年长一轮,你就算围城一直到我这个年纪,也休想攻破统万城。咱们走着瞧。”
他说罢拂袖而去,留下成之染在风中萧瑟。
成之染望着那人身影从城头消失,缓缓长出了一口气。
徐崇朝问道:“他不肯上当,怎么办?”
成之染摇头:“他这等狂妄之人,如何能忍得?怕不是有什么后手。”
高寂之有些紧张:“那我们该当如何?”
成之染目光掠过茫茫旷野,一字一顿道:“激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