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湛凝思良久,缓缓点了点头。
众人都退下,慕容颂招呼崔湛,对方驻足回眸之际,一朵桃花轻轻掠过他颊边。
崔湛接了那落花,垂眸道:“二虎相争,隔岸观火,坐收渔利,有何不可?”
“并无不可,”慕容颂悠悠起身,轻晃着手中花枝,道,“只是我想看看,那成肃到底有什么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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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关古道的桃花落尽,零落尘土,被马蹄碾作红泥。
洛阳来的信使疾驰到大军营垒,呈上宗棠齐亲笔书信。
成之染并不急着拆开。
先前宇文氏河北太守薛会宁在北岸响应大军,她派出三支人马渡河增援。徐崇朝一路最是顺遂,与屠各段师大军在岸上遭遇,将对方杀了个措手不及。屠各段师单骑出逃,据说从蒲津渡河,退回关中去了。
突袭蒲坂城的桓不识也有意外收获,拦截了敌军的运粮车队,他并不恋战,将粮食运到浮屠堡之后,大摇大摆地回师复命。
唯独沈星桥那一路出师不利,没有接应到薛会宁不说,还与增援蒲坂城的别军恶战一场,被迫退回南岸,不过对两军大局并无妨碍。
饶是如此,大军仍停留在潼关之外,南岸也好,北岸也罢,都难以再向前一步。
更让众人心中不安的,是诸军粮运。驻守洛阳的宗棠齐虽勉力接济,近日也频频告急。
成之染沉思良久,终于将案头信函拆开,细细读罢,不由得黯然。
如今这时节青黄不接,河南一带久经丧乱,州郡治下民户稀少,当下已无粮可征,更遑论辗转数百里山路运送到潼关。
虽然缴获的敌军粮草还能从浮屠堡运来,可不出数日,诸军终将面临粮荒。
诸将佐闻言,止不住发愁,吵吵嚷嚷商议了许久,个个都面有难色。
沈星桥与桓不识对视一眼,劝成之染道:“潼关险塞,久攻不下,难以为继。不如退守洛阳,与太尉大军会合。”
成之染抬眸,凛凛凤目紧盯着他,道:“诸军北伐,为的是荡平关陇,如今既已克复洛阳,兵临潼关,成败与否,只在于前锋之力。”
桓不识叹道:“话虽如此,我军与敌军缠斗日久,全然寻不到破绽。”
“我已有破敌之法,只是要假以时日。”
桓不识半信半疑,沈星桥却道:“可如今耽搁不得。”
“耽搁不得才要想办法!”成之染不由得高声,旋即收敛了怒气,缓缓起身道,“太尉大军遥不可及,潼关守兵却近在咫尺,一旦我军露怯,敌兵岂肯放过?将军要走,如何能走得!”
桓不识见势头不对,赶忙劝道:“节下息怒,沈将军也是为将士考量。”
他心中哀叹,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违令离开洛阳,否则也不至于如此境地。
这话他虽未明言,成之染一眼看破,这怏怏神情也并非只出现在桓不识脸上。
“既已到了潼关脚下,奈何功败垂成!”成之染扫视一周,将众人神情收入眼底,道,“是我违逆了太尉叮嘱,如今也合该为诸位解困。诸位若肯信我,自当合力筹谋。”
沈星桥垂眸:“并非我不信节下——”
“我宁死不退,”成之染打断了他的话,目光也并未看他,“倘若此行不能入关,诸位有何面目再见太尉?”
沈星桥默然不语。
良久,徐崇朝问道:“那如今,又该当如何?”
成之染眸光微动:“就地取粮。”
“弘农郡虽不富庶,百姓家当有余粮,”元破寒应声而起,道,“我愿到郡中劝百姓纳粮。”
成之染颔首:“山民隐匿,坞壁结聚,倘若能供给军用,搜山荡谷,都要找出来。”
诸将佐纷纷领命。
桓不识和沈星桥退到帐外,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如出一辙的困顿神色。
两人默然并行,踟蹰良久,桓不识道:“镇国心高气盛,不肯向太尉低头,往后只怕艰难。”
沈星桥眉头紧锁,道:“我不怕向太尉低头。”
桓不识略一迟疑,试探道:“不如……向太尉求援罢。”
沈星桥颔首:“如今也只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