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望朝被眼前壮观摄住心神,一时间心潮澎湃。饶是他早在伐蜀之时,便见过成之染扬刀跃马的模样,可如今这一双凤目,一派身形,端的是英姿飒爽,想见古人之遗风。
岑汝生也望着她,眸中熠熠,似有所感。
徐望朝听到他低声说了句什么,依稀音声浅浅飘散在巨大的校场之中。
他不由得好奇,忍不住问道:“岑郎说什么?”
岑汝生唇角慢慢勾起,道:“许多年前我初见彭城忠武公时,祖父望见他,说他仿佛当年谢将军。那时我并未全然懂得,如今却是明白了。”
外兵参军裴子初看了他一眼,眸光闪动,一言不发。
“仿佛当年谢将军……”徐望朝喃喃失神。他父亲徐宝应曾是陈郡谢峤麾下名将,在他孩提的印象里威武庄严。如今昔人业已作古,往事俱已成烟,身为成之染麾下数千将士中的一人,他又能否成为第二个徐大将军呢?
成之染检阅人马已毕,与诸将佐会聚于镇国军府。大军将在出伏之后发兵,除长史萧群玉留守镇国军府外,其余一干将佐都随军出征。
军主石阿牛家在京门,特地告假回了一趟家,向家中妻儿告别。他本是京门一带的贫苦孤儿,起自幼军,因军功累加封赏,才得以娶妻生子,在世间有了归宿。
成之染问候他家中情形,石阿牛笑道:“家里大的小的,可是舍不得我走。我那大儿如今懂事了,还想让我问问将军,这一去什么时候回来啊?”
成之染心中黯然,道:“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年五载。”
“也好,也好,我跟他也是这么说的,”石阿牛点了点头,道,“他如今四岁,胆子小得很,担心我一去不回。他是不知道老父的厉害,不管这场仗打多久,我总得回去,我还等着他长大成人,让我来结发戴冠呢!”
那是极漫长的来日,浩荡星河中随意的一瞥,如同远隔天际的长安一般,邈远而又令人充满希冀。
军中多少人家中都翘首以盼,远征的丈夫儿子得胜归来,一家人团圆美满。
“会有的,会有那么一天的。”成之染思及襁褓中嗷嗷待哺的洛宛,眸中浮起一层潋滟云翳。
她与她的女儿只有数月的缘分,如今出征在即,也只能将婴孩送到徐宅看顾。徐家上下大都是女眷,又有府中的乳母傅姆随行照料,她的洛宛大可以安静平和地与她相离。
不知等到她回来,又是怎样的光景。
大军临行前,为父居丧的柳元宝听闻北伐消息,脱去了丧服,效仿春秋晋襄公之礼,以墨绖从军。
白发苍苍的柳访亲自将小侄送到镇国军府,成之染讶然,问道:“元宝何至于此?”
柳元宝红了眼眶,居丧经年,使他消瘦了许多,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
“女郎可还记得小时候,算命先生为我说的那句‘将门有将’?阿父以此期许我,以战功光耀门楣,我岂能忘记?”
成之染对他放心不下,道:“太尉麾下兵强马壮,你不去找他,找我作甚?”
“我又岂是贪生畏死之徒?”柳元宝望着成之染,道,“你既是前锋,这一路最难打的仗都在你肩上。我自然希望,能做前锋中一员悍将。”
成之染思忖良久,终究答应他请求,署为镇国军府参军。
柳元宝千恩万谢,竟哭了出来。
柳访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无言。
朝廷北伐之际,身为祀部尚书的柳访却转任到会稽王的司徒府,待会稽王北上,则由他统领府中诸事。
这无疑出自成肃的安排。
成之染心中不安,迟疑的神色被柳访看在眼里。四下无人时,他问道:“狸奴心中仍有挂念?”
那些在心中横行肆虐的猜测,终究不能在青天白日下诉之于口。她只是掩饰般一笑,道:“会稽王深明大义,此去洛阳,居功至伟。他少子幼孙俱在京中,屡经波折,实属不易,惟愿舅父好生看顾,以安其心。”
柳访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颔首道:“狸奴所求,亦是我心中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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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师北伐那一日,正是金陵秋高气爽的时节。
旭日东升,霞光万丈。巍巍宫城比往日愈加庄严肃穆,吉时已到,金鼓齐鸣,响彻云霄。白衣天子峨冠博带,乘舆缓缓驶出宣阳门,率文武百官到江畔渡口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