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绎心中酸涩,三十年时光倏忽而过,当初叱咤关中登极帝位的父亲,肉眼可见地老了。
然而周主宇文盛似乎并不这么认为。他乘着御辇来到太极东堂,此处本是他处理政务之所,离开长安前特地交给了太子,如今他人回来了,宇文绎颇为自觉,连夜搬回了太子东宫。
东堂内窗明几净,宇文盛负手走了几步,忽而用力甩了甩袍袖,厉声道:“那逆子何在?”
宇文绎懵了,当即扑通跪下,心念急转,却不知皇帝为何突然发怒。
宇文盛回身看着他,目光如利刃般锋锐,语气也渗出冷意。
“怎么,你待在长安,是痴了还是聋了?”
宇文绎唯有叩首:“臣不知陛下何意。”
“他是逆子,你是痴儿!”宇文盛狠狠一跺脚,道,“我才离开几天啊!你那好七弟暗中招买私兵,你留守京中却不知,有失察大罪!”
宇文绎面露难色。这事他确实不知,可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他这个七弟不着调也不是一天两天,招买私兵也不是一次两次,之前那几回,皇帝也没把他如何。
他身为太子,夹在中间实在是有苦说不出。
宇文盛并不以为他能有苦衷,喝问道:“他人在何处?”
宇文绎道:“七弟他病了,近日一直没有来朝参。”
“你就由着他?”宇文盛怒气更甚,“连他都管不住,你还管什么天下!”
宇文绎吓得一颤,大气不敢出一口,只跪在地上默默听训。
宇文盛出够了气,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半晌才勉强平复,挥手吩咐心腹大将斛斯莫题,去东平王府中收缴甲兵,一众乱党就地格杀。
斛斯莫题刚要领命,宇文盛又叮嘱道:“若那逆子敢违抗,你也不必手下留情。”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斛斯莫题也满口答应。宇文绎很是怀疑,他父亲憋了一路,正在气头上,若是做得过了火,只怕回头后悔了,又难以收场。
他赶忙开口相劝,冷不丁挨了宇文盛一记眼刀:“优柔寡断,我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宇文绎垂首不语,半晌却不见对方动静,小心一抬头,却见宇文盛坐在上首,手撑着额头,一副皱眉苦痛的样子。
“太医,传太医!”宇文绎快步上前,见对方神色很差,惊道,“陛下近日可是又服散了?”
宇文盛不答,那就是默认了。五石散虽有强身健体之效,于身弱之人却未必是益处。然而这些话,宇文盛听不得,宇文绎也唯有懊恼而已。
东堂内一阵兵荒马乱。
宇文盛本就有病在身,加之鞍马劳顿,又发了场大火,当日便病倒了。他时时昏沉,间或清醒时,瞥见宇文绎在榻侧服侍,勉力开口道:“斛斯莫题可回来了?”
宇文绎摇头。
宇文盛闭上了眼睛,吩咐道:“让你叔父和屠各段师带兵入宫。”
宇文绎一惊:“陛下……”
“快去啊!”宇文盛赫然睁眼,直直盯着他,“除了他二人,旁人你莫要轻信。”
宇文绎赶忙传令,回头来向宇文盛复命,他闭着眼睛,半晌没动静。
宇文绎吓了一跳,大着胆子伸手探他鼻息,好在人活着。然而不知他在睡梦中见到了什么,眉头始终紧锁着,深痕经年累月如刀刻一般,仿佛眉宇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这一日天色阴沉,内殿中罗帷舒卷,昏暗之中不知今夕何夕。炭火烧得正旺,暖烘烘热气惹人瞌睡,不到日暮,殿中已燃起烛火,宇文盛沉睡的面容,一半隐没在黑暗中,一半随烛火明灭。
宇文绎心忧如焚,饶是有他叔父冯翊王宇文拔陵和卫将军屠各段师把守在殿外,一颗心仍旧砰砰直跳。
内侍通禀道:“殿下,东平王正在宫外,要求见圣上。”
里间半晌没回应,那内侍只得等待。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闻着炭火香气出了神,冷不丁传出宇文绎的声音:“不见。”
内侍领命而去。
门口宇文拔陵和屠各段师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握紧了手中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