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寄罗捏了一把汗,犹疑地看向岑汝生,却见对方抿唇蹙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成之染缓缓起身,轻叹道:“没想到殿下竟是这般思量。我家寒门敝户,仰赖皇家所重,才有今日,自当竭忠尽智以报君恩,更无半分私怨可言。殿下久居上位,不思民间疾苦,令郎酿成大祸,也一味包庇纵容。今日杀兵卫,明日杀国士,祸害深大,罪衅日滋,天子岂能安坐?这些道理虽简单,殿下被偏私蒙蔽,竟看不分明。”
“你休要花言巧语!”会稽王怒目而视,喝道,“不错,他是没有私怨,因为他所图谋的,也并非我苏献一人。我乃王室之干,位居籓岳,放眼四境,独独只有我仍存于世,若能将我家翦灭,天子便再无宗室凭依,岂不是称了成肃的心意!倘若我死了,雍州岑获嘉,冀州赵兹方,青州桓不惑,定然也难逃毒手!”
“殿下竟对我父亲猜疑至此,”成之染静静听他说完,语气依旧平静,“朝廷不能有内乱。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消弭你二人之间裂隙。殿下在荆州,我父亲很不放心,若殿下回京,我能保殿下平安。”
会稽王强自按压了怒火,面色古怪地望着她,道:“若我不肯呢?”
“那便是兵戎相见,大魏又一场劫难。”
会稽王默然不语。
成之染缓步上前,昂然与对方对视:“当年李劝星做荆州刺史时,也是如此胡乱猜忌。我后悔只在城破之后见过他最后一面,若是能早日劝服,他也不至于家破人亡的下场。”
“小小孺子,竟敢威胁我,”会稽王冷笑,“你身在江陵,难道不怕我杀你?”
成之染笑了:“若是怕,我就不会来。杀一人何其容易,五步之内,我亦能让殿下血溅厅堂。但是这有何意义,我是为了救殿下。”
会稽王盯着她道:“我不信。”
成之染勾了勾唇:“殿下不信我,还能信谁呢?刺史府已被围困,殿下可还要出去看看?”
“你——”会稽王直直瞪着她,似乎在思量她话中真假。身旁随从正准备出门察看,宗寄罗赫然拔剑,寒光一闪,搭上了会稽王颈侧。
会稽王目光一顿,落在剑身“太平”二字上。
“这是天子钦赐的宝剑。”宗寄罗说道。
周遭侍从生怕伤了会稽王,犹犹豫豫地近身不得。
“殿下,无意冒犯,还请恕罪。”成之染微微一笑,示意宗寄罗将剑撤下。
会稽王落回座上,一时竟有些怔愣。
成之染从宗寄罗手中接过佩剑,高举过头顶,跪呈到会稽王面前。
“殿下如若要杀我,自然是轻而易举。只是金陵尚在等候上游音讯,殿下擅杀国士,难道是要向金陵宣战,意图谋反不成?”
会稽王目光沉沉,眸中怒意未散。
成之染勾唇,脸上却并无笑意:“东府并非有意与殿下为难,太尉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安心。殿下为己身考量,为子孙考量,随我回京,才是正道。”
听闻她提及子孙,会稽王眉头皱起。他唯有苏弘度一子,如今正在府中禁足,而尚不及周岁的幼孙,还远在金陵。
他怒气冲冲的面容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也就这一刹那犹疑,成之染起身问道:“刺史印玺何在?”
会稽王抬眸盯着她,许久,抬手吩咐侍从道:“将印玺取来。”
他既然发话,侍从只得听命,不多时呈上一方木匣。
岑汝生接过,打开验看无误后,朝成之染颔首。
成之染整顿衣裳,施施然向会稽王拜谢,手执印玺,道:“会稽王染病,不能理事,荆州一应军民诸事,由镇国将军代管。——还不为会稽王取来纸笔?”
徐崇朝闻言上前,将纸笔一一摆在会稽王案前。
会稽王望着他,眸中晦暗不明。
徐崇朝道:“殿下,请。”
会稽王似是苦笑一声:“徐郎啊徐郎,当年你我患难之时,何曾想到会有今日?”
徐崇朝垂眸,道:“今日之事,情非得已。惟愿殿下珍重。”
会稽王没有说什么,只是闭上了眼睛,许久,才执笔在手,匆匆写了张手谕。
成之染手执印玺,在堂中缓缓踱步,目光掠过堂中陈设,隐隐泛起光亮。
“槐荫堂,”她似是喟然,对会稽王道,“那便请殿下暂居于此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