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岱当然记得她。当年他在南康郡公江岚治下担任太守,因海寇覆没江州,仓皇之下变节投敌,后来被朝廷免了官。好在成肃看在他兄弟顾岳的情面上,劝服中朝重新起用了他。顾岱辗转做到了荆州司马,对成肃很是感激。
成之染曾与他有数面之缘,如今见这位顾司马一脸富态,便知他这几年还算得顺遂。
顾岱请数人上座,对一行来历摸不着头脑。
成之染道:“顾司马久在江陵,当真不知道金陵音讯?”
顾岱愈加疑惑了。
成之染示意他将侍从屏退,轻叹一声,道:“会稽王近来可好?”
会稽王这荆州刺史做得四平八稳,于政事一途自然没有什么波浪,若说有什么让他烦心的,还要数苏弘度之事。
顾岱特意提起苏弘度,见成之染移来目光,暗道自己猜对了,言语之间更加小心谨慎。
苏弘度于大司马门前滥杀兵卫,被褫夺王号废为庶人,会稽王惶恐不已,上书向天子陈词,请求辞去荆州刺史一职,以惩教子无方之罪。他这请求并未被准允,反而是苏弘度被执送而来,远在金陵的成肃也修书劝说他好生训诫。
苏弘度如今被幽禁府中,外人轻易不得见,连顾岱这位军府司马都从未见过。
成之染听他言语之间,对会稽王生子如此颇为遗憾,不由得轻轻笑道:“会稽王只顾着家难,为一个儿子头疼,却不知将要大难临头了。”
顾岱微微张大了眼睛,半晌道:“太平侯之意,下官不明白。”
成之染打量着对方斑白须发,道:“若我没记错,阁下已到不惑之年了罢?”
顾岱颔首道:“承蒙太平侯挂怀,虚长了年纪。”
“阁下家中有几个孩子?”
顾岱道:“今岁新得一子,如今膝下已五子三女。”
“儿女绕膝,富贵满堂,阁下为自己想不通,总该为儿女思量。”
顾岱迟疑半晌:“太平侯果然是为会稽王而来的?”
成之染笑而不语。
顾岳“哎呀”一声,扼腕道:“我就知道这事还没完!会稽王世子虽然是金枝玉叶,杀人偿命的事怎么能就这么过去?会稽王还是狠不下心来,难不成太尉要将世子抓回去?”
成之染收敛了笑意,正色道:“我远来至此,拜会阁下,诚心诚意,更无芥蒂。事到如今,不妨让阁下知道,东府有西征之意,愿阁下早做打算。”
顾岱面露震恐,犹自问道:“西征,是要征哪个?”
成之染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顾岱于堂中环视一周,成之染随行之人都紧盯着他,那目光由不得人躲避。他变了神色,对成之染道:“会稽王体国忠贞,广结善缘,只为太尉匡复社稷,有大功于天下,因此从不以帝胤骄人。至于世子失德,会稽王诚心逊位,为世子赎罪,若是有哪里做的不妥,太尉指出来便是,又何苦大动干戈?”
“此事虽因苏弘度而起,如今却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成之染摇头,道,“太尉平素杀伐果决,唯独对会稽王多有宽贷。否则今日到此的不是我,而是东府的数万大军。”
顾岱倒吸了一口凉气,道:“太平侯,所来为何?”
成之染勾唇:“请阁下帮我一个忙。”
顾岱正纠结之间,便听她说道:“让我见会稽王。”
顾岱一下子回过神来,连忙劝道:“这太危险了。太平侯来意,会稽王不可能不知道。若是……若是被扣押,两下里反目成仇,岂不是让太尉为难?”
成之染道:“我既然敢来,自然有办法全身而退。刀山火海都闯过来了,阁下不信我?”
顾岱皱紧了眉头,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对劲,于是又问道:“太平侯想见会稽王,何须我引见?”
只要她走到刺史府门前,会稽王没有不见的道理。
成之染站起身来,朝对方遥遥一拜,道:“因为我还要恳请阁下,答应我两件事。”
顾岱道:“太平侯尽管直言。”
“第一件,让南郡太守裴善渊来见我。”
顾岱虽不解其意,仍一口应下。
“第二件,便是把守荆州刺史府。”
顾岱大惊失色,颤巍巍地站起来,支吾道:“这——下官、下官如何能——”
成之染面带笑意:“司马掌军政,做这些怕是不难罢。若阁下不肯,不如将我等缉捕,送给会稽王发落。”
顾岱伫立良久,早已面白如纸。众人盯着他纠结了半天,终于听他咬牙道:“好,我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