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之染路过后堂,远远便看到成肃站在堂前,见她过来了,终于说出这些天第一句话:“你可见到王家七郎了?”
成之染止步,道:“见到了。”
“如何?”
成之染并未直接回答,沉默了一瞬,引得徐崇朝侧首看她。
她反而问徐崇朝:“阿兄以为如何?”
徐崇朝被这声久违的“阿兄”刺痛了一下,心中愈加壅塞,只道:“所谓芝兰玉树。”
这话却并不违心。王愆一表人才,府中都看在眼里。
成之染闻言一笑:“岂止芝兰玉树。”
难得听到她如此评价,成肃不由得心中一动,追问道:“你可满意了?”
成之染颔首:“王愆沉毅有气度,乃宰相之才。”
成肃面色稍缓和,正要开口时,成之染抬眸看他,目光凛凛。
“不如让他来我的将军府,我让他做上佐。”
成肃始料未及,手捻着须髯,哂笑良久,问道:“何不直接给他长史之位?”
“长史啊……”成之染略一沉吟,道,“我已有人选。”
成肃冷笑一声,问道:“方才你去何处了?府中遍寻你不到,偏生要在这时候出岔子。”
“去为元郎和岑郎送行。”
眼见得成肃皱眉,成之染又道:“二位郎君这一去,不知何日才能再见。”
成肃道:“他们还能不回来了不成?”
成之染摩挲着腰间刀柄,沉沉道:“太尉虽留用,却不曾授予重任。良禽择木而栖,理固宜然。”
成肃目光冷下来,看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成之染本以为这一节就此揭过,没想到才过了午后,成肃又命人带她去书斋。
成之染许久不曾踏足此处,甫一进门,便发觉屋中气氛不同寻常,仿佛屋外蔽日的阴霾,天地四野都笼罩在一片沉闷中。
成肃负手立于案前,听闻脚步声,陡然转过身来,眸光一凛,紧盯着成之染,脸上渐生出怒容。
“为何对王郎无礼!”成肃厉声道。
对王郎无礼?成之染恍然,原来是为了今日朝王愆放箭的事。当时府门前许多人看着,免不得闲言碎语流到成肃耳边,对此,她并不意外。
成肃自然知道她是故意为之,成之染并不想解释,但成肃简直要把她盯出洞来,那架势硬是要刨根问底。
于是她说道:“我只是想看看,这位王郎是否如众人口中那般举止有度。”
成肃喝问:“若是失手伤了他怎么办?你如何向王家交代!”
“失手?这怎么可能?”成之染竟然笑了笑,“若没有十足把握,我根本不会放箭。”
“那也不行!”成肃一甩袍袖,“他是府中贵客,无端被你戏侮,这算哪门子待客之道?”
成之染闭口不言。她本意并非戏侮王愆,只是为了吓他一吓,让对方知难而退罢了。
然而这番静默的姿态,在成肃看来又仿佛无言抗辩,他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往案上一拍:“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逆子!”
成之染心口一窒,讶然抬头望着他。她素来娇生惯养,纵然三番两次忤逆冷战,从来没被成肃说过一句重话。如今这句话,却如利箭般扎在她心口,又比射出的利箭更为伤人。
她怔愣半晌,缓缓道:“我不愿误了王郎姻缘,以此明志,有何不可?”
“你不愿?”成肃冷笑了一声,道,“这也不愿,那也不愿,蹉跎至今,如何对得起家中?你母亲在天有灵,又如何能够安心?”
听他提起了柳夫人,成之染悲从中来,道:“母亲心中挂念的,是让我得偿所愿,阿父当真明白吗?”
成肃脸上浮起悲凉的神色:“那我便问你,太平侯,镇国将军,你如今可已得偿所愿?”
成之染与他遥遥相对,昂然的脊背在光影下显得昏沉。她只反问道:“阿父如今,得偿所愿了吗?”
成肃默然良久,背转过身去,嗓音愈加深沉:“你答应过的,若蜀中平定,便安家立业。”
“我不会为人相夫教子,困守家宅。阿父若要攀附名门,还是早早收了这条心罢。”
成之染说罢,胸中突然涌起难掩的苦涩。她转身出门,抬头见天色晦暗,正一副凄凄惨惨的模样。
她穿过重门,越过庭院,一步一步朝府门走去。路上匆匆路过的仆从讶然避让,直走到大门,都没人敢来碍她的眼。
侍女阿喜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外头天色不好,女郎这是要去哪儿!”
成之染驻足,思索了一番,问道:“城西的宅子,都收拾妥帖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