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老夫人见到成之染,便招手让她坐到近前。众人都好奇御赐的宅邸是何模样,成之染描述了一番,侧首瞥见五郎追远正聚精会神地站在一旁,不知是何时过来的。
他年方八岁,认真问成之染道:“阿姊何时带我去看看?我以后也会有好大宅子吗?”
成之染笑道:“庐陵郡公的儿子,还担心将来没有宅子吗?”
她这么一说,温老夫人倒笑了。成追远生母吴氏拉了他一把,嗔怪道:“小小年纪,竟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近日读了哪些书,给你阿姊说说?”
成追远顿时苦了脸,眼神慌乱地瞟来瞟去,四下里寻找救星。
桓夫人只生了二郎修远和四郎齐远两个儿子,成修远素来不学无术,她对他也没什么指望,于是对成齐远学业盯得格外紧。
成齐远读书也争气用功,此时见五弟结结巴巴说不出什么,赶忙推推他肩膀,提醒道:“前几日先生教过一首诗,讲到了梅花,阿弟不是背出来了么?”
“啊——我会的!”成追远恍然,看看他,又看了看成之染,终于在众人目光中开口,“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1)……”
他一口气将这首《摽有梅》背完,满脸期待地望着成之染。
这是《召南》中的一首诗,诗中女子眼见得梅子黄熟、韶华飞逝,仍无觅良人,不能不令人情急意迫。
成之染怔然,一抹薄红浮上脸颊,失笑不语。
成齐远无奈,对成追远道:“阿弟,我说的是《秦风》中那首《终南》(2)啊!”
见成追远窘迫得小脸通红,成之染轻咳一声,为他开解道:“寒月花开,暮春黄熟,也大差不差。”
温老夫人不通文字,原本并不清楚成追远背的什么诗,见众人情态各异,便追问起来。
容楚楚略略懂得诗书,将这首诗解说一二,温老夫人明白过来,哈哈笑道:“我倒是觉得,五郎背得好啊!”
她看了成之染一眼,道:“五郎知道他阿父挂念他阿姊的终身大事,这诗可应景!狸奴,你好好听了没有?”
成之染不答,笑着为温老夫人奉上茶汤,试图蒙混过关。
温老夫人不吃她这套,抓住这个话头便不肯放开,又絮絮叨叨地念叨起来,话里话外都催她找个好婆家。
若换作往常,成之染早已不耐,可如今时过境迁,这些事她并不放在心上。她自己端了碗茶汤啜饮着,问温老夫人:“孙儿的婚事,祖母怎么比阿父还急?”
温老夫人道:“我这是挂念你,老大不小了,还没个着落。看你祖母如今儿孙满堂,你不羡慕吗?”
“孙儿自是羡慕的,”成之染笑道,“我并非不想成家,可先前跟阿父说的事,他没告诉祖母吗?”
“什么事?”
成之染将茶汤一饮而尽,道:“我如今家大业大,哪里有委身下嫁的道理?祖母留意些,找个人来入赘罢。将来若有个一儿半女的,也是我成氏的子孙。”
温老夫人半晌才反应过来,啐道:“女儿家家的,怎么说这些!”
“这有何不妥?”成之染微笑,“我身为太平侯,堂堂镇国将军,难道不配吗?”
“这——”温老夫人说不出所以然。
桓夫人替她开口道:“狸奴,你虽有官爵在身,可婚姻大事都求个门当户对,京中有哪家勋贵愿意委屈了自家门楣?”
成之染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不愿委屈,我也不愿啊。”
“这些话也就是私底下说说,外人听了也不会当真,”桓夫人道,“你这些日子忙里忙外,你阿父有些事还没来得及说罢?”
她见成之染果然是疑惑的模样,于是接着道:“说起这个人,保准你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出挑的了。他出身琅邪王氏,是从前尚书令王平之最小的儿子,唤作王愆。”
成之染本不经心,听闻那人是王平之之子,便多问了句:“莫不是我阿父手下王长史的阿弟?”
桓夫人颔首道:“正是。这王小郎可不简单,王平之去世时他年纪尚小,家中分财产,他就只拿些书册,从小就是个有见识的。如今他年方弱冠,在东海王府中做事。从前你阿父只称说谢鸾,这王郎比谢郎也差不到哪去。”
这话成之染是信的。毕竟她与王恕打过不少交道,其人的确有一番风神气度,有其兄必有其弟,要不然王愆怎么能入了她阿父法眼?
她低低一叹,不再说话了。
温老夫人道:“我听你阿父说,过几天这小郎要到家中来,两边见个面。你也上心些,免得让人家笑话。”
成之染看了她一眼,嘟囔道:“王谢门高非偶,何必呢……”
温老夫人年迈,已有些耳背,并未听清她的话,正要开口问,侍女阿桃走到近前来,朝众人一礼,道:“前院有客人,说是来见大娘子。太尉让过去。”
桓夫人惊讶道:“莫不是王家人来了?”
阿桃看了看成之染,摇头道:“是太尉手下的人。”
“我过去看看。”成之染连忙随阿桃出了那园子,才问是谁来。
阿桃道:“是元郎、岑郎二位参军。”
成之染不由得一笑:“来得正是时候,免得我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