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放之哑口无言,不由得看了成肃一眼。
成肃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置身事外一般。
殿中复归于宁静。天子问成肃:“太尉以为如何?”
成肃缓缓从座中起身,问成之染道:“太平侯,做镇国将军,你可愿意?”
成之染向天子拱手,答道:“臣愿意。”
天子颔首,微微垂眸道:“既然如此,自今日起,太平侯即为镇国将军。”
成之染心中一振,却并未领旨谢恩。众人疑惑地望去,却见她昂首而立,目不转睛地盯着天子。
这本是大不敬之举,然而天子似乎并不以为忤。他薄唇轻启,接着道:“赐开府。”
此言一出,殿中登时一片抽气声。将军之号何其多,有几人几个能开设府署、辟置僚属?能不能开府,那可是天差地别。
成之染如愿以偿,诚心诚意地跪谢圣恩。
成肃的表情终于裂开了一道缝,凤目一顿,拱手对天子道:“陛下,这可使不得!”
天子笑了笑,道:“太尉,如何又使不得了?”
“太平侯虽为人臣,毕竟也是微臣之女。父女之间,一门二府,盛宠如此,成家如何能担得起?”
天子道:“太尉过谦了。芝兰玉树,生于庭阶,岂非福分?”
成肃无法辩驳,伫立良久,只得躬身向天子一拜:“臣谢主隆恩。”
父女同行,步出大殿。紫袍金带的太尉身旁,成之染如苍松翠柏,步履从容,丝毫不逊色。
何知己在心中暗叹,女肖其父,果不其然。
朝臣纷纷上前祝贺,如夏日鸣蝉般喜庆而热闹。成肃脸上带着笑谦逊一番,脚下却不停,负手朝宫门走去。
成之染不急不徐地走在他身侧,目光掠过朱紫成群的朝臣,从众人脸上看到了难掩的惊讶和艳羡。
凉风浮动,鸟雀惊飞起。
她不曾望向成肃,成肃也并未看她,父女二人保持着难能的默契,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道旁官吏纷纷避让,东海王苏弘度快步上前,朝成肃道喜,目光却止不住往成之染身上瞟。
成之染客气而疏离地笑笑,默然旁观二人客套。这一路而来的溢美之词,固然令人欣喜而荣耀,可她耳边始终回荡的,还是殿中天子那一句“芝兰玉树”。
“太平侯!”苏弘度笑吟吟唤她,道,“今上赐你的府邸,在西明门外,原是当年崇德皇后小住之所,此番福分不浅呐。”
崇德皇后周氏的美名,成之染自然听说过,旧闻中那位三度临朝、匡扶六帝的奇女子,嘉言善行数十年后仍为人所称道。
她心中欢喜,道:“承蒙今上隆恩,自当尽忠职守,绝不辱没崇德皇后威名。”
苏弘度笑道:“住在那宅子,多少是要沾些贵气的。”
他一双眼睛盯着成之染,眸中萦绕着未尽之意,竟生出几分缱绻。
成肃不由得看了对方一眼,登时明白这位东海王仍惦记着他的女儿,一时间五味杂陈。
成之染却似乎不甚在意,亦笑道:“可惜崇德皇后如高山,奴此生无法望其项背。能有幸沾染遗泽,已是心满意足了。”
苏弘度难掩失落,仍不甘心道:“可是这偌大宅邸,你独自一人,如何能撑起门户?”
周遭悄悄投来打量的目光,成之染察觉到众人窥视,微微扬起了声音:“我如何独自一人了?”
苏弘度不解其意,成之染接着说道:“旁人先成家后立业,我倒是先立业后成家。堂堂太平侯、镇国将军,难道还怕无人入赘吗?”
苏弘度愣了半晌,讶然道:“你要招赘?”
成之染尚未回答,成肃开口打断了她:“大庭广众之下,岂能信口开河?”
“我哪里信口开河了?”成之染坦然接受众人审视,笑着对苏弘度道,“京中若有哪家儿郎愿意上门,殿下自可引荐与我。”
苏弘度看看她,又看看成肃,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成之染朝他郑重一礼,轻拂广袖,飘然而去。身后人群却炸开了锅,将成肃围在中央,七嘴八舌追问个不停。
成之染步出大司马门,不由得仰天一笑。
天日昭昭,光华夺目,正是人间雄丽高寒的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