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中诸将佐闻言,一时间议论纷纷。
成之染不予置评,只是对董荣道:“乔赤围留下的烂摊子,可不好收拾。不过既然将军到来,我也放心了。”
“董某此番征伐,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董荣道,“蜀中安定,实乃节下神武,董某岂敢托大。”
“将军不必过谦,”成之染看了他一眼,缓缓道,“若我离开锦官城,将军可愿驻守此地?”
此言一出,满座寂然。董荣也难掩诧异:“这……”
驻守锦官城,那就是掌控蜀中。如此大权,竟轻易拱手让人了。
“将军?”
董荣回过神,满口答应。
成之染略一勾唇,也不多言,抬手吩咐左右道:“取我符节来。”
左右将符节呈上,她郑重起身,持节道:“蜀中初定,人心不平,要不得半点马虎。我虽名为都督,形势所迫,不能久留。将军,有劳了。”
董荣连忙拜谢,难掩雀跃之色。酒过三巡,觥筹交错,他禁不住多喝了几杯,举杯对成之染道:“节下如今正可谓功成名就,等回京之后,朝廷定有重赏。董某在此先祝贺了!”
成之染回敬,道:“平定蜀中,自非我一人之力。纵有朝廷恩眷,终究也归于诸军将士。”
董荣年过半百,鬓发花白,望着成之染,由衷感慨道:“节下年纪轻轻,便立下不世之功,哪个不羡慕!董某年少时若能如此,往后日日夜夜对子孙说道。”
“值得说道的,岂止蜀中这一场?”成之染笑笑,“将军将益州守住,待征讨关中之日,别有一番立功的境遇。”
“关中,关中!”董荣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登时亮了起来,以箸击碗,长叹道,“岂是一日之功!”
成之染望着堂前明灿日影,语气平静而笃定:“纵非一日之功,五年之内必成。”
“五年啊,”董荣大笑道,“莫怪董某鲁莽,节下到那时,恐怕要忙着相夫教子。打天下这种事,交给我等便是了!”
他口无遮拦,话一出口才发觉失言,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然而成之染全无不悦之色,诸将也随之哄然一笑。
待笑声止歇,成之染微笑,问道:“交给谁?”
董荣始料未及,一下子被她问住了。他虽然踌躇满志,可还不至于自负能攻灭伪周宇文氏。
诸将佐面面相觑,一时语塞。
元破寒突然说道:“若是彭城郡公在就好了。”
他说出众人心中所想,念及英年早逝的成誉,座中响起叹息声。
成之染目光扫过众人,缓缓道:“可是彭城郡公,他不在了啊。”
徐崇朝侧首望着她,煌煌日影在她眉宇间错落,仿佛碎金闪烁。
堂中一时间落针可闻,忽闻杯盏轻响,元破寒起身把酒,道:“彭城郡公在江陵之时,时常登城北望,意欲北伐关中。如今斯人已逝,尚有我辈承继遗志。”
成之染举杯迎上他目光,微微颔首。众人亦举杯祝酒,一饮而尽,场面渐渐又和融起来。
温印虎若有所思,打岔道:“不是我多话,就算是郎君,二十岁也理应成家立业了。更何况节下,也该为自己终身大事考虑。”说罢他点了点彭鸦儿,“彭将军,你说是不是?”
他身为温氏老夫人子侄,与成家沾亲带故,说话便有些长辈口吻。
彭鸦儿仿佛半晌才回神,独眼转了转,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笑道:“如今这天下,谁能配得上我们女郎?急也急不得啊,哈哈……”
成之染默默看他们,终究笑而不语。
宗寄罗在席上颇有些神不守舍,待众人散去,她拦下成之染,问道:“隋沅这样贪生怕死的人,怎么就自杀了?”
成之染道:“我让去他做边郡太守,没有了在金陵显露的机会,看来他是害怕了。如此也好,总胜过拖累了家人。”
“你……”宗寄罗似懂非懂,追问道,“他若不肯死,你会动手吗?”
“反复之臣,终究不能久留。”
宗寄罗释然一笑,道:“多谢了。”
成之染勾唇不语。
见对方神情恹恹,宗寄罗关切道:“你是在为柳将军担心?”
成之染在庭中驻足,仰头望着碧空如洗,道:“他可一定要好起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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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董荣把守锦官城,成之染也无意久留,交接了益州军民要务,好生叮嘱了一番,旋即下令整顿人马,取道中水出蜀。大军浩浩荡荡,与来时相较,上下平添了几分昂扬。
蜀中锦绣,山温水软,风景如画。然而成之染归心似箭,恨不能早日抵达夜钟城,这一路风景,更无心观赏。
柳元宝心急如焚,浑身上下焦躁不安,成之染从小到大,从来没见他这么着急过。她让柳元宝带数十轻骑快马先行,又派温印虎一路护送。
柳元宝绝尘而去,风声瑟瑟,秋阳昭昭。蜀道虽难,难的又岂止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