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郎,我逼死令尊,你可恨我?”
说不恨那是假的。李明时人在屋檐下,咬了咬牙没吭声。
“这并非我的本意,”成之染不无遗憾地说,“令尊与家父同举大义,这么多年的交情,纵然如今因奸佞挑拨离间,一时伤了和气,可岂会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这也是李明时不解之处,他低着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家父派我做前锋,正是不想把事情做绝。只可惜令尊执拗,不肯见家父,否则……”
成之染没有说下去,李明时也忍不住哽咽出声。
“事已至此,覆水难收。你只需回答我,可愿意离开大魏?”
李明时惊疑不定,登时睁大了眼睛:“离开大魏?”
“不错,离开这是非之地,”成之染点了点头,道,“你大可西去汉中,北上关中,甚至中原。离开大魏,从此游龙入海,再也不要回来。”
李明时被她的话勾起三分憧憬,犹疑道:“可是……你为何要放我走?”
“因为令尊已自裁,”成之染叹道,“家父是个暴脾气,令尊不肯给面子,只怕他会迁怒于你。你此时不走,等他到了江陵来,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李明时难以置信,他实在不相信对方有这么好心。
成之染笑了笑,道:“难道我看起来就是这么凶神恶煞?李郎,我与你差不多年纪,哪有那么多恩怨纠葛?令尊的事情我很愧疚,若能帮到你,未尝不是一种宽慰。”
“可是……我如何能走?这里被重兵包围,我……”
成之染依旧带着浅淡的笑意:“我是奉命而来的持节中郎将,江陵城中东府诸军,没有人不听从我的命令。”
李明时皱眉思索了一阵,问道:“那我何时能离开?”
“我会派人持令送你出荆州,若你准备好,现在便可以出发。”
“等等!”李明时急切道,“我不能就这么走,我母亲和弟妹还在城中,他们,他们——”
“你可以带他们一起,可一旦出发,便没有回头路了。”
“我去找他们!”
“李郎!”成之染喝道,“此事并没有他人知晓,人到齐之前,你不能迈出府门半步。以免被旁人发觉。”
“我母亲他们在城东百福里,门口挂着串葫芦的宅子便是,成娘子,求你帮帮我!”
成之染颔首,唤随从进门,低声交代了几句。
她眼皮一撩,淡淡道:“你伯父李据石可要一起?”
李明时愣了愣,摇头道:“不,昨夜他已经出城了。”
那随从领命而去,屋中又陷入沉寂。成之染问道:“你家中有几人?”
“家中老人早几年都去世了,有个阿姊也已经嫁人,如今只剩下我母亲,还有个阿妹和两个阿弟。”
成之染挑眉:“都是你母亲所出?”
李明时点头。
成之染似是笑了笑:“还真是难得。”
李明时也不好多说什么,又听她问道:“你少时与徐郎交好?”
“那时候他常到军中操练,我家住得近,时常能看到,一来二去便也认识了。”
成之染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聊家常,手指轻轻叩打在几案上,无声地数算着时间。
李明时也渐渐没那么紧张,只是仍显得焦急,仿佛百爪挠心般,时不时望门口方向瞧。
听闻脚步声,他险些焦急得起身。
屋门被敲开,武贤快步入内,禀报道:“人已找到了,夫人刘氏和二子一女,如今在府外。”
李明时兴奋地跳起身来:“那赶紧走罢!”
“急什么,”先前的温酒已冷掉,成之染重新为他斟了一杯,敬他道,“愿郎君此去无忧。”
李明时接过酒盏,一饮而下。清酒香甜,浸润了久不沾水的喉咙,坦荡直下,沁人心脾。
他展颜一笑,大步向门外走去,才走了几步,突然脚下一顿,直捂着肚子呻吟倒地。
他说不出话来,费力地扭头去看成之染,张大的双眼满是不可置信的惊惧。
成之染低叹一声,缓步上前,俯身道:“李郎,你若恨,就恨我一人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