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月底又下了一场雪,初生的草芽埋在雪簇里,洗濯得越发明净。赵兹方再来东府时,神色比以往轻松了许多,他眉飞色舞地告诉成肃,会稽王终于让步,决意两家人坐下来好好议亲,似这等王孙之家,三媒六聘的大礼万万少不得。
成肃微微颔首,道了声恭喜。
赵兹方有些过意不去,恳切道:“若无第下相助,下官如何能与会稽王抗衡。”他千恩万谢,反倒让成肃难为情。
他虽然位高权重,但尚不足动摇会稽王的心思。会稽王如今改口,大概还是因为忌惮官宦人家的礼俗。
不过无论如何,倘若两家能结亲,自然是好事一桩。
然而赵兹方并没有高兴多久。
第二日正逢二月初一朝会,成肃回府后不久,官袍还没来得及换下,外间便通传,赵将军求见。
成肃并没有多想,照常让赵兹方到沧海堂。没想到一道绯红身影匆匆而来,带着滔天怒意,简直要将公府的门槛踏破。
“出尔反尔,欺人太甚!”赵兹方出离愤怒,若不是顾及体面,他恨不能将对方祖宗十八代通通骂一遍。
成肃一问才知道,到手的婚事又黄了。
今日下朝时,赵兹方本想跟会稽王寒暄几句,没想到对方看也不看他,甩手登车,绝尘而去。
赵兹方愣在原地,尚书左仆射谢让缓步上前,言语平淡,说出的话却让他的心凉了半截。
谢让道:“会稽王世子,亲王之子,太宗之孙,累世帝胤。齐大非偶,将军何故强人所难?”
赵兹方脑海中嗡的一声,半晌都说不出话来。望着谢让飘然远去的紫袍,他突然明白,什么叫做士庶之际,实自天隔。
成肃闻言,啪的一声摔碎了手中茶盏:“岂有此理!”
“谢让说出这种话,下官的脸还能往哪搁?”赵兹方气得眼眶通红,“分明是世子先来招惹,到头来竟要嫌弃我家!”
成肃也气不打一处来,耐着性子叮嘱了对方几句,一拍几案道:“谢氏难缠,待我好好想想,务要为你家讨回公道!”
赵兹方纵然不甘,也只能先行回府。成肃阴沉着脸,负手在堂中踱步,小厮进来道:“顾主簿和谢参军在外等候,第下可要见?”
成肃强压着怒火,吩咐仆役将堂中清扫干净,这才道:“召。”
顾岳素来善于察言观色,他看出成肃心情不佳,将要事说完,便示意谢鸾告退。
谢鸾还有事未说,不由得看了成肃一眼,没想到成肃也正在看他,眸色深邃不明。
谢鸾垂眸敛首,缄口不言。
见他这副淡然处之的模样,成肃突然烦躁得很。他往日最欣赏谢鸾处事风度,然而今日却越看越生气。
谢鸾供职于太尉府,向来安分守己地做一名参军,从不曾提及身为尚书左仆射的父亲。青溪之事,他在成肃面前三缄其口,谨慎地置身事外。
成肃很想问问他,他那清流名门的父亲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插手干预这档子破事。
他这么想着,眼底阴云渐渐凝聚成山雨欲来之势,连顾岳都看出不对劲。
顾岳连忙道:“第下若无事,我等便先行告退。”说着也不待成肃答话,暗中拉了谢鸾一袖子,两人躬身往后退。
堂中静默了一瞬。
成肃突然道:“且慢——”
顾岳心中暗道不好,果然听对方接着道:“谢郎,你留下。”
谢鸾对此安之若素,不卑不亢地躬身一礼。顾岳退下,谢鸾依旧敛首,面色虽平静,掌心已沁出汗水。
成肃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时,闭合的屋门又被人敲响。
“第下,女郎求见。”
堂中半晌没回音。
成之染伫立于门前,见小厮叫门不开,索性伸手一推,吱呀一声,将堂中滞涩的沉寂打破。
她看向谢鸾,道:“谢郎,我与父亲有话要说。”
纵使在府中,成之染在人前也称呼成肃为“太尉”,如今她言称“父亲”,连成肃也不由得一怔。
成之染这些天生闷气,处处躲着不跟他说话。这时候过来,属实让成肃意外。
于是他默然不语。
谢鸾识趣地退下,成肃的目光随他而去,似乎还有些不甘。
他问道:“狸奴,有何事?”
身后厚重的木门闭合,将一切隔绝在外。成之染就站在门口,仰头道:“阿父,到此为止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