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父不肯说,自然有他的理由。成之染心思沉沉地回到祭堂,只见成肃仍伫立于神位前,高大的背影竟显出几分萧索。
他手持香火,静默无言地插到香炉上,回头时看到成之染,面容竟有一丝淡淡的怅惘。
“看来我确实年纪大了,”成肃开口道,“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元宝小时候的模样,如今一转眼,都起家到太尉府做参军了。”
“这是哪里话,”成之染挤出一丝笑容,道,“阿父如今才是正当时。”
成肃闭眼叹息,望着成之染,道:“正当时,正当时,正当烈火烹油时……”
成之染心中一动:“阿父。”
成肃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
成之染垂眸告退,走出了屋门,忍不住回头一望。
烈火烹油……
到底谁是火,谁是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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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元宝回去没多久,就派人从府中送了个藤筐过来,特地叮嘱了要交给成之染。
成之染打开一看,竟是满满一筐丹橘。
筐子里还夹了封信函。
成之染纳闷,柳元宝何时这么讲究。她拆信一读,不由得大笑。
竟是柳元宝托她将这筐丹橘送给宗寄罗,说他先前同对方聊起吴越的鲜果,宗寄罗很是向往,他父亲这次回来捎带了不少,于是拣择了一些送给宗寄罗尝鲜。
侍女阿喜在旁,见成之染突然笑起来,疑惑道:“女郎,柳郎君说了些什么?”
成之染将信笺叠好,笑道:“没什么,这丹橘不错,送给宗十三娘罢。”
她修书一封塞到藤筐里,心中甚至暗戳戳期待,不知宗寄罗收到后,会是怎么个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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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寄罗没过多久就回信了,不仅给成之染,还给柳元宝写了一封。在写给成之染的信中,她对那一筐丹橘赞不绝口,末尾委婉地让成之染将柳元宝那封信转交对方。
柳元宝在成肃军中做事,往来军府甚是频繁。成之染找个机会将信交给他,对方红着脸,脚底抹油般跑得没影了。
成之染摇头叹息,懊恼自己没来得及拦下柳元宝,威逼利诱问一问。
阿喜适时上前道:“女郎,会稽王府又送来了请帖。”
成之染登时黑了脸。
她回京还没待几天,便收到苏弘度请帖,邀她到王府做客。起初她婉言谢绝,苏弘度却不罢休,隔三岔五派人来相邀。
成之染不胜其烦,道:“不见,不收,不去!”
她态度坚决,阿喜虽领命,心中却有些迟疑,生怕她得罪了王府。
一来二去,成肃也注意到了。
这一日,成之染刚从校场回来,路过沧海堂时被成肃喊住。
“世子近来很上心,金珠珍玩都送到我这里了。”
成肃与徐崇朝并肩而立,语气虽不在意,脸上笑意不减。
成之染问道:“可都退回了?”
成肃道:“自然。”
他如此爽快,反倒让成之染疑心,她阿父不是素来看重王室,何时突然转了性?
成肃看出她困惑,摇头道:“珠玉在前,瓦石难当。”
他口中珠玉,除了谢鸾还能有哪个?
成之染正要辩驳,忽而又想到,她阿父既然这样想,自会找时机断了苏弘度念想。对她而言也未尝不可。
她轻笑一声,未置可否。
徐崇朝见状,目光一顿。北风从庭前呼啸而过,他心里竟有些堵得慌,嘴唇动了动,无言地看向成肃。
成肃若有所思,不动声色道:“往日你最爱待在沧海堂,如今怎么不来了?”
他大字不识几个,平日府中文书都得书吏念给他听。军府机要,向来是他一名心腹担当此任,然而那人近日来卧病在家,成肃便打算让女儿先顶替几日。
当然,成之染待在沧海堂,与谢鸾相见的机会自然会增多。
成之染不知他这些心思,只道:“我的人都在校场,不常去看看,不认得我怎么办?”
成肃笑了笑:“你该在府中看看谢三郎处事。谁能想到他那等出身,又这般年少,竟将东府文簿断决如流。”
东府多事,文簿盈积,处理起来并非易事。成之染稍有些讶异,谢鸾那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当真有这番本领?
她半信半疑,不由得点了点头:“那是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