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鸾弱冠之年便入仕,原本在孟元礼府中,如何又到了成肃手下?
徐崇朝心中五味杂陈,一夜辗转反侧,醒来眼下青黑一片。偏偏外间来传话,说徐丽娘想见见他。
徐崇朝静坐了半晌,还是打起精神去了徐丽娘的小院。
这是府中特地为她收拾出来的独院,萧萧飒飒的竹丛间一片幽寂,连仆役走动都放轻了脚步。
徐崇朝心中隐隐不安,进屋时,徐丽娘正伫立在窗前,眼睛怔愣地望过来,霎时间浮起泪光。
一别经年,她眼见得消瘦了许多,未施粉黛,面容素净,脸上也没几分神采。唯有那噙着泪水的双眼,充盈着难以言喻的悲切和哀怨。
“阿蛮,你怎么才回来。”
周遭仆役悄无声息地退下,屋中只剩下这对姊弟怔忪相望。徐崇朝倏忽想起他与二姊在广固重逢那日,那时她神情虽落寞,眼角眉梢仍带有几分熟悉的锐意,然而此时面前的二姊,竟透出几分心如死灰的枯槁。
徐崇朝向来不怎么会安慰人,他只得小心翼翼地问道:“阿姊这些时日可还好?”
泪水沿着她枯瘦的面颊划下,徐丽娘哽咽不能言,低声抽泣了许久,才呢喃道:“我没有虎头了。”
徐崇朝大惊,甚至有三分不可思议:“他——”
徐丽娘满腹苦水埋藏在心里,回到家中也不曾透露分毫,如今终于见到他,言语间只剩下辛酸。
当时她母子与一众俘虏被解送南下,走到下邳时,便被关押在城中,后来才知道,是因海寇作乱进犯金陵的缘故。她提心吊胆过了几个月,直到去年年底,朝廷又派人前来,将他们押送到金陵。
那一日城中喧闹极了,囚车两旁尽是围观的百姓,群情激愤,叫嚷着要将胡狗挫骨扬灰。徐丽娘麻木地听着,那些个污言秽语入耳,朝廷的旨意竟显得宽和仁厚——男子十五以上斩首,妇孺没入掖庭为奴。
虎头被吓得大哭,徐丽娘日复一日地等待着,直到独孤氏王公贵族人头落地,却还是迟迟没有外间的消息。她开始逐渐慌乱,成肃答应过要救她儿子,徐崇朝也一定会将消息告诉江岚,为什么他们还没有动手?
她在牢狱中惶惶不可终日,直到被送入掖庭,也不见任何人过问。从此,她便与虎头失散了。
徐崇朝强忍着泪水,心痛不能言。彼时成肃和他都在与海寇对战,而江岚早已埋骨泉下,谁能想到,谁能想到……
徐丽娘露出一个凄苦的笑容,道:“我那时度日如年,不知我的虎头沦落到何处,后来是姊夫派人接我出去,他那时已是左卫将军了。”
知道她在三齐经历的人屈指可数,赵兹方叮嘱她万不可泄露分毫,只称说与大军在北地偶遇便是。徐丽娘盼着保全虎头,自是一字不肯言。
徐崇朝皱起眉头:“那虎头……”
虎头自是没找回。赵兹方打探许久,最后暗中告诉她,虎头未入宫便死在蚕室,与未能熬过这一劫的幼童一起,葬在了城外荒坟。
徐丽娘为此大病一场,数月间缠绵病榻,后来虽然养好了身子,但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魂魄,再也不见少时昂扬的风采。
府中众人都唏嘘不已,料想她在北地吃尽了苦头,万不敢提起旧事引她伤心。徐丽娘有苦说不出,直到徐崇朝归来,满腔哀恸才如潮水奔涌,断线珠子般落下泪来。
“太迟了,”徐丽娘望着他道,“太迟了!”
徐崇朝见她悲不自已,仿佛心口被利爪刺穿。他千辛万苦为二姊母子求得一线生机,凭借成肃的战绩和威望,劝天子网开一面并非难事,可这一切到头来怎会如此?
他颓然攥紧了拳头,道:“阿姊,我对不住你。”
徐丽娘流着泪摇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
徐崇朝扶她落座,思前想后,恳切道:“事已至此,还望阿姊保重身子。你还有这个家在,往后日子还长着。”
他目光含悲,仿佛在说,忘了他,重新开始吧。徐丽娘眼眶红肿,垂泪道:“你如何懂得……”
北风呼啸,寒气袭人。徐宅犹在为大郎君归来而忙碌喜悦着,唯有这一方小院,被无尽悲伤浸染得死寂一片。
赵兹方随成肃从江州归来,升任为左卫将军,统领虎贲军守卫宫城。官位不可谓不重,可初初上任,如要从掖庭救出徐丽娘,也绝非易事。
这件事背后,恐怕少不了成肃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