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之染连忙岔开了话题:“我在江陵见到了桓三郎,他还托我向叔母问好。”
桓夫人笑了笑,问了她几句,温老夫人忽然插话道:“我说,你三叔怎么样了?可有一儿半女了?”
成之染报喜不报忧,只称说成誉打了胜仗,政通人和云云。
温老夫人幽幽叹气,恨恨道:“天高皇帝远,真当我管不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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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之染在温老夫人屋里待了许久,被上上下下盘问个遍,才得空回去收拾收拾。
花灯初上,她转过回廊,廊下似有人在等她。
“阿蛮?”成之染轻呼。
徐崇朝蓦然回首,会心一笑,目光中满是沉甸甸的情意。
成之染刚要开口,却见他身后还有个身材单薄的少年,个头与她差不多,暮色中眉眼青涩。
她在徐家见过这少年,他是赵兹方长子,唤作赵玄真。
“家中不知我返京,二郎他们回去送信了,”徐崇朝望着她道,“今日仓促,明日我再来拜会郡公。”
成之染一顿,问道:“你要回去了?”
徐崇朝听出她话中的不舍,慢慢地点了点头:“嗯。”
所以他等在这里,只是为了向她道个别?
心头似羽毛轻拂,成之染低头笑了笑,道:“待我向伯母问好……还有三娘子和蘅芜。”
赵玄真悄悄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徐崇朝,眸中闪了闪,到底没说话。他随徐崇朝离了公府,仍止不住回望。
徐崇朝碰了碰他:“看什么?”
赵玄真垂眸不语,过了好一阵,闷闷道:“没什么……阿舅,我姨母回来了,你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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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府家宴上,成之染坐在成肃下首,目光迤逦扫过去,心中不由得恍惚。一家老小二十余口,一个个衣着光鲜,养尊处优的模样,端的是钟鸣鼎食的富贵人家。
稍稍年长的几个小辈,昭远和修远都少年老成,从不乱插话。独独成襄远是个活泼的性子,缠着成之染要听南征故事,晶亮的眸子充满向往的光彩。
南征那些事,李临风、沈星桥诸人已向成肃禀报过。饶是如此,成肃还是颇有兴味地望着成之染,仿佛像成襄远一般凝神细听。
堂中炉火烧得旺,一派暖融融的气息,窗棂间隐约传来北风呼啸声,昭示着外间寒冬凛冽。
成之染回望岭南日月,蒸笼般的溽暑铺天盖地而来,诸人诸事都浮起一层薄薄的水雾,在似火骄阳映照下,闪烁着梦境一般琐碎的光芒。
成襄远张了张嘴,半晌低低道:“我也想像阿姊一样。”
他说罢偷偷看了成肃一眼。
成肃似乎并未注意到,笑着对成之染道:“如今回了家,尽可安心了。”
成之染点了点头,心头隐约浮动的惶惑不安渐渐消停,此时此地,竟前所未有地令她生出脚踏实地之感。
然而她心中仍有一事悬而未决,家宴也并非相宜的开口场合,直到众人都散去,她还紧跟在成肃身边。
成肃负手而立,意态闲适,慢悠悠地等着她开口。
于是成之染问道:“我回来路上途径寻阳,官守已换了旁人。阮序他……”
她甫一开口,成肃便眸光微动,隐约笑意如流沙散尽,转瞬间又回复到素有的威严。他微微蹙眉,道:“阮序已去世。”
成之染吃了一惊,阮序年不到四十,去岁相见时也毫无病态,怎么会……
阵阵寒风灌入回廊,吹得成之染打了个寒颤。提灯小厮敛眉垂首,身后亲随也冷了脸色。成肃并无隐瞒她的意思,平静道:“朝廷裁撤了江州军府,将郡治移到豫章。阮序气不过,大病一场便没了。”
他轻描淡写三两句,落在成之染耳中无异于惊涛骇浪。偌大的江州军府,文武三千人,岂能说裁撤就裁撤?
想到守在寻阳的李劝星部将,她心里一沉,问道:“如今刺史是何人?”
“李劝星。”
成肃三个字一字一顿,似乎有几分咬牙切齿的不忿。
若她没猜错,江州这一番风云,定然是李劝星的手笔。
成之染抿了抿唇,道:“这种事,阿父为何不阻止?”
成肃竟仿佛嗤笑一声,看了她一眼,道:“这是朝廷的旨意。”
成之染心中不安,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是以她父亲的脾气,定然咽不下这口气。
她只得开解:“我听闻李公与阮序颇有些恩怨,难不成是公报私仇?”
“固然是公报私仇,至于报的是哪门子私仇,谁知道?”
说罢,成肃拢了拢大氅,侧首道:“狸奴,这笔帐,为父该不该与他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