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崇朝看不清她的脸,怀中人一动不动,仿佛并无逃避之意。他轻轻摩挲着贴近,正要吻到她的唇时,她猛地扭过头去,似是不情愿。
徐崇朝身形一僵,迟疑了一瞬,稍稍分开些,唇角露出苦涩的笑意。成之染侧首露出纤长的脖颈,他目光一沉,落到她衣领深处的红绳上。
他以手指轻轻挑出,将绳上物事捏在指间,不由得愣住。
小巧玲珑的玉坠映射着月光和萤火,分明是他当年送给成之染的及笄礼物。
数年来点点滴滴走马灯般从脑海中闪过。千般情意,化作玉坠上落下一吻。
成之染缓缓转头,眸光微动,神色复杂。
半晌,徐崇朝抬眸看她,似是一笑。
炽热的怀抱终于松开,他一言不发,转身便要走。脚步尚不及迈出,手腕却被紧紧抓住。
徐崇朝愕然转身,温热的躯体便扑到他怀中,埋首贴在他胸前。他呼吸一窒,只听得两颗心砰砰跳动,仿佛撞击到一起。
半晌,成之染抬起了头,她羞红了脸,双眸却极亮,如同暗夜中熠熠生辉的星子。徐崇朝一时怔然。她却踮脚搂住他脖颈,盯着他形状饱满的唇瓣,轻轻地吻了上去。
她动作生疏,唇上温柔的触感却灼热似火。徐崇朝眸色一暗,俯身加深了这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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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破寒睡到半夜,热醒了。
他梦到雍州七月如火,叔伯带着他一帮子侄,到城外汉水中浮水。襄阳地处胡汉之间,民风粗犷,良家女子常站在岸边观看,全无一丝羞赧的意味。
他生得一副好相貌,往来水中又矫若游龙,向来赢得叫好声最盛,每每被同辈调笑。此番情景在江南,却是无法想象的。
一别经年,他有些想家了。
元破寒倚着树干,发了半天呆。柳元宝冷不丁说了句梦话,差点吓了他一跳。他回过神来才注意到,成之染不见了踪影。
赵小五和叶吉祥各自昏睡着,元破寒正要上前问他们,忽而听闻林间脚步声,他抬头一看,不由得讶异:“你们去哪了?”
成之染和徐崇朝一前一后回来,两人都不怎么说话,低头含糊应了一声。许是元破寒目光中探究的意味太甚,成之染坐在树下,道:“元郎也没睡着么?”
“我醒了,”元破寒道,“这里的暑气实在难熬。”
成之染理了理鬓间碎发,有些不自在,道:“等到了湘中,总该会好些。”
元破寒见她神思不属,心中疑虑更甚,转而与徐崇朝搭讪,借着微弱的月光,细细打量他神色。
徐崇朝心如擂鼓,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垂眸跟他说着话。成之染似有些困倦,却还强撑着眼皮听他们闲谈。
她隐隐约约听他们提到溪边的萤火,心头便突突直跳,然而身体越发沉重,不多时便歪倒在树下,沉沉昏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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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过越城岭,另一侧便是湘中。湘水自此蜿蜒而下,绵延千里流注洞庭。
一行人风餐露宿,又奔波了两三日,终于赶到附近城邑。恰有行商要往洞庭去,众人都喜出望外。早先离开交州时,刺史特地送了些盘缠,如今刚好派上了用场。七七八八拼凑些金银,一行人便搭着货船顺流而下。
行商见他们大都孔武有力,一开始颇为忌惮,然而对方银钱给得足,他们便不计较,也不再多问。
这一路途径数座郡城,成之染每每望着城池出神,脸上流露出复杂而难言的神色。
元破寒好奇问道:“郎君曾到过湘中吗?”
“不曾,”成之染微微摇头,不由自主地摩挲着右肩,感慨道,“我有位故友曾来过。”
柳元宝“啊”了一声,抢白道:“你说的是那个——那个什么什么娘——”
“霜娘。”成之染瞥了他一眼,道。
元破寒不知其中究竟,柳元宝便给他解释一通。成之染在一旁听着,一股酸涩从心底激荡开来。
“世间竟有如此侠义的女子,”元破寒不由得感慨,又问道,“她如今身在何处?我似乎未曾得见。”
柳元宝也不知晓,干巴巴地望向成之染。
成之染略一勾唇,道:“天地之大,四海为家。”
元破寒愈加钦佩,感慨了半天,忽而想起了什么,道:“霜娘所说的那个人——那个伤情与你相仿的人,我也听说过一个。”
“哦?”柳元宝插话,“是谁啊?”
元破寒小声道:“贺楼天王。”
成之染心中咯噔一下,犹豫了一瞬,问道:“他当时……是何情形?”
这件事她当初不曾细问霜娘,后来再也没有机会问。
元破寒想了想,道:“我也是听长辈谈起,当年贺楼天王征讨独孤氏时遇刺,整条臂膀险些废掉,还好后来治好了。”
旧事依稀,踪迹难寻。成之染窥见一鳞半爪,又想到霜娘彼时的艰辛,一时间怔忪无言。
旁人也都没有太在意这些,湘水两岸有数不尽闲趣旧闻,如同日下旺盛滋长的苇丛,连绵不绝又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