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元策将目光移向不远处山腰。成之染又道:“海寇岂会解甲?将军且看,他们连盔甲都没有!”
孟元策细细一看,果真是这样。他略一沉吟:“竟敢阻拦官军,又能是什么货色?不外乎亡命之徒罢了。”
船队离山崖越来越近,见孟元策并无解严的意思,成之染有些着急:“将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万使不得!”
孟元策心中迟疑,这时有军士来报:“徐参军到了。”
徐崇朝搭着舢板跳到船上,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他面前,道:“孟将军,这不过是山野间俚僚而已,丘将军的意思是,不必管他们。”
“俚僚?”孟元策皱眉。荆江二州腹地多未开化,边县时常被俚僚侵扰。他只闻其名,从未见过。丘豫见多识广,既然让徐崇朝来传话,他自然相信。
“收兵,收兵!”成之染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但见孟元策神色踌躇,连忙又喊道,“这几个人又能奈我何?若当真心怀叵测,到近前再动手也不迟!”
孟元策望着那山腰,吩咐下属道:“让弓手退下。”
甲板上兵士都退到女墙后,紧盯着俚僚的动静,大气不敢出一口。成之染也带人躲到庐内,命众人噤声,战船缓缓破浪,一步一步向山头靠近。
成之染这次看清楚了。半山腰那些人穿着暗色短衣,手里拿的不过是刀枪和羽箭,约莫数十人站在陡壁间,一动不动,仿佛与山石融为一体。
最令人不寒而栗的,还是他们始终如影随形的目光。
船队静默地行到山前,沿着曲折水道拐了弯,一直到转过山头,成之染仍感觉颈上发凉,然而回头再看,蓁莽山林间再也不见人影。
叶吉祥长舒了一口气:“可真是吓死人了!”
赵小五无语:“我们有这么多人,他再来个十倍百倍,也没在怕的。”
叶吉祥打了个冷战:“我听说俚僚是会妖术的,深山老林阴气重,真遇到什么,那可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成之染并不知这些人来历,赵小五解释道:“这便是山中蛮夷,从前时常来袭扰官府。南康郡公保境安民,清剿招抚了许多,那些冥顽不灵的恶徒,都钻进深山老林去了。没想到官军过境,他们竟还敢出来张扬。”
“他们怎会有刀兵?”成之染蹙眉。
“还不是从郡县抢来的?”叶吉祥啐道,“他们那一帮凶顽之徒,可没少作恶!”
成之染不由得回头,粼粼波纹倒映着山色天光,和风中也带了暖意。她没来由地有些担忧,问道:“大军何时到南康郡城?”
“还早着呢!”赵小五摇头,道,“队主也不必多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堂堂官军,还对付不了这几个毛贼?”
他话虽如此,成之染心头仍打了个结,却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夜里船队停泊于水湾,月明星稀,流水杳然,四下里细草微风,已然有几分春日气息。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成之染站在船头,闭目凝神细听,风中似乎夹带着一丝不同寻常。
赵小五和叶吉祥都摇头,疑心她白日里被俚僚吓到了。
中军有令,往后每夜停泊前,周遭岸上都派兵侦察一番,确保万无一失才落脚。
见二人一脸忧心,成之染只得无奈道:“罢了,或许是我听错了。”
这一夜平安无事,接连数日也再未遇到什么人。然而成之染看四周山水绵连,总感觉有人在幽深丛林间向外窥视。
见她一直无精打采的,徐崇朝还细细盘问了两名随从。
叶吉祥竹筒倒豆子般说道了一通,苦着脸道:“糟了,队主不会真的被蛊住了罢!”
“你胡说什么!”赵小五虽然不满,可除了这个原因,他也找不出其他的。
成之染听他们窃窃私语,越发烦闷了。
徐崇朝劝道:“你若不放心,自可到岸上看看。这一带林深树密,不过是鸟兽多些。”
日影西斜,天色已不早了。今日正巧是徐崇朝派兵出巡,成之染扎紧腰刀,背上弓箭,便随这一队人马上了岸。
日光透过层层枝桠,照亮林下厚重的泥土。众人在林间行走,脚下劈里啪啦声不绝于耳。徐崇朝命兵士散开,徐徐向岸上推进。
地面上树根纵横交错,遍布着滑腻的苔藓,成之染小心翼翼地避开,稍不留神便脚下一滑。她连忙扶住身旁的粗大树干,指尖冷不丁传来湿冷的触感,甩开一看,不知被什么黏糊糊的东西沾了满手。
徐崇朝走在前面,听闻成之染低呼,连忙道:“怎么了?”
粘上这东西不痛不痒,却实在让人难受。他们从岸边走出许久,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徐崇朝劝她再忍忍,忽而听侧前方军士道:“这有条溪水!”
成之染大喜,循声向那边赶去,果然见山石后掩映着一条溪流,虽不宽,水流却很急。
她蹲在溪边将手掌洗净,又听徐崇朝在后面喊道:“时辰不早,回去了!”
成之染应了一声,刚起身要往回走,却见上首石缝间露出个什么东西。她定睛一看,似乎是一只赤裸的脚掌。
仿佛被雷劈一般,成之染半天回不过神,险些滑倒在石头上。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