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之染不依不挠:“我是说安成郡公。”
“安成郡公统领后方,留守京都,自有重任在身。”
四下里寒气逼人。
当初庾氏作乱时,李劝星征战数年,平定西土,功莫大焉。而历经西府惨败,声望已大不如前,成肃自然不愿意再给他征伐立功的机会。
成之染并不意外,道:“是这番道理。”
成肃闻言,笑而不语。待走到岔路,他突然想起一事,对成之染道:“从前江郎身边那两名侍从,执意从金陵随军而来,要为他主人报仇。毕竟是江郎的侍从,军中也不好安置,就让他们跟在你身边。”
成之染一怔,来不及拒绝,成肃已摆了摆手:“如此甚好,无需多言。”
成之染苦着脸应下,待次日见到二人,对方的脸色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赵小五不自在地摸了摸脑袋,叶吉祥则心不在焉地耷拉着眼皮。他们毕竟曾是南康郡公的亲从,如今被发配到此处,心里难免有落差。
成之染见他们这般模样,无奈道:“二位,难道我还会苦了你们不成?”
赵小五连忙摆手:“女郎这是哪里话……”
“我来从军是为了上阵杀敌的!”叶吉祥打断了他,“没能在豫章同郡公战死,我活着就是为了报仇!”
成之染不由得来气:“难不成跟了我,便不能上阵杀敌了?”
“女郎手中没有一个兵,谈什么上阵杀敌?”叶吉祥不满。
成之染不由得气笑了:“如今说这些还太早,你怎知我没有壮大人手的机会?”
叶吉祥看了她一眼,嘟囔道:“数年前女郎便跟在成大将军身边,如今还是跟在成大将军身边,小人愚昧,并未看出有什么机会。”
他这话并非毫无道理。成之染认真想了想,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且等着看。”
赵小五劝道:“他这人爱钻牛角尖,女郎别跟他计较。”
成之染一笑,话锋一转道:“话又说回来,这些年我始终有一事不明。”
赵小五道:“女郎请讲。”
“我阿父身边的亲从,无论曹方遂还是常宁,都是武艺高强的军士。江郎身边其他人我也见过,一个个孔武有力。你二人却为何能留在他身边?”
赵小五个头不高,身形单薄,如今二十余岁了,也没有比当年高出多少。叶吉祥更堪称文弱,甚至让人怀疑他能不能提起长枪。
“说起来都是郡公心善,”赵小五颇有些感怀,道,“我二人俱是孤儿,早早便从了军,因为年纪小体格弱,没少被军中恶霸欺负,郡公见我们可怜,才留在身旁照应着。”
成之染点了点头。照应一时是江岚心善,能长久不离,可见二人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
“你二人忠心耿耿,此番心意,我自然不会辜负。郑显那逆贼险些害了我的命,诸将佐之中再没人比我更恨他入骨,我定要取他项上人头。你们跟着我,绝不会失望。”
叶吉祥吃惊地看着她,眼前人虽一身普通士卒打扮,眉眼间神态却无比坚定。他与赵小五对视一眼,垂眸道:“只要能杀了郑显,女郎吩咐我做什么都行。”
“那就好好跟着我,”成之染勾唇一笑,“如今离寻阳不远了,万事还需多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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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肃大军在赭圻城稍加整顿,便拔营出征,浩浩荡荡向寻阳进发。隆冬时节,草木肃杀。一路上景色颇为枯燥,青葱山野仿佛凝固在江上寒雾中,日复一日地低沉黯淡下去。途中鲜少有晴朗时候,时不时落下潇潇冷雨,日头从厚厚云层中挣扎出来,泛着惨白的寒光,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刺骨寒风如针扎一般,尤其是到了夜里,湿冷的寒气无孔不入,将夜色凝冻成寂然的黑玉,只余下满江清幽月色。饶是将士们备好了冬衣,在这般时节也难受得紧。
船行十日,终于驶入雷池。大雷水东南入江,在此地积而为池,烟波浩渺,蔚为壮观。
此前派到上游的斥候陆续回报,月前寻阳城似乎有一番动作,然而城中戒备森严,根本看不出深浅。
成肃面前铺展开巨大的江州舆图,他伫立良久,一言不发,神色莫辨。诸将佐围成一圈,见没人吱声,桓不疑便开口道:“大雷戍守兵不多,可毕竟是妖贼在西岸的窝点。末将请战,待攻下大雷戍,大军便可安心西上。”
“大雷自然要攻下。”成肃紧盯着舆图,指尖从雷池缓缓移到寻阳,轻轻顿了顿。
“大军未必要西上,”成之染挤到案旁,指着绵延百里的水域道,“这雷池水域宽广,正是水战的好地方。”
桓不疑皱了皱眉头:“妖贼从水上起家,正精于此道,我军何必与他打水战?”
成之染笑了笑:“桓将军,前不久赭圻城外那一场水战,我军可是大获全胜。”
桓不疑语塞,钟长统替他分辩道:“胜败之事,实难预料。桓将军说的没错,打水战毕竟冒险。”
“这一战避无可避,”成之染不以为然,“即使我军抵达寻阳,贼寇必然已部署水师在城外迎战。到时候他们以城内为倚仗,我军处境会更加艰难,一旦失利,便功亏一篑。”
众人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