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楼霜自从住到刺史府,一直闭门不出。此间风物她熟稔于心,如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也只是徒增伤感罢了。然而这日她枯坐屋中,竟有侍女叩门,声言主人邀约,请她去后园一叙。
贺楼霜步入后园,远远便望见弄水轩中衣衫浮动,似有人语。池塘中的青竹已一片翠绿,入秋之后,连竹叶都显得沧桑了。
轩中有一位华服女子正在等她。
贺楼霜并不认得她,但见对方年龄与自己相仿,一身富贵雍容的装扮,彰显出不同寻常的身份。
她心中明了,面上仍不动声色。
宗纫秋请她入座,问道:“娘子如何称呼?”
“妾唤作霜娘。”
宗纫秋听闻这名字,不由得一愣。前几日她听说成誉从府外带回名女子,便一直心中不安,然而成誉军务繁忙,她竟一次也没能见到,于是按捺不住,便将那女子唤来。
乍见之下,此人确乎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脸上的烙印虽粗陋,到底是瑕不掩瑜。
宗纫秋暗中叨念“霜娘”二字,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竹叶窸窣作响,原来是起风了。贺楼霜望着波动的水纹,霎时间竟有些恍惚。
“霜娘是哪里人士?”宗纫秋忽而问道。
贺楼霜自己也说不清楚,她想了想道:“或许算半个江陵人。”
“为何是半个?郡望乡里,难不成还有改动?”
贺楼霜笑而不语。
宗纫秋还想再问,外间小碎步跑进来一位侍女,看衣着也是个有品级的。她满面春风,朝宗纫秋一礼,便径自说道:“夫人不在场真是可惜了!您没看到方才县公是何等威武!”
这语气颇有些冲撞。宗纫秋不以为忤,问道:“到底怎么了?”
那侍女笑道:“好像是大兵压境,军中有些人不安分。县公将众人都叫到一起,敲打了他们一番。”
宗纫秋看了看她:“这岂是县公行事?他怎么说的?”
“其实也没说太多……”那侍女腰板一挺,模仿着成誉的神态道,“如今庾慎德兵临城下,诸位若有退意,尽可自便。我府上数千人自京师来此,将勇兵雄,足以拒敌,亦不必烦扰此地士民。”
宗纫秋哦了一声:“县公是这样说的?”
那侍女点头:“不仅如此,县公还下令近日不准关闭城门,好让那些想走的人尽快走。”
宗纫秋默然无语,只望着一处虚空出神。
贺楼霜也一言不发,眼前的县公夫人似乎对外事漠不关心,更像是一位心绪牵系于夫君的深闺女子。
半晌,那侍女见宗纫秋仍一动不动,便劝道:“夫人,这里四下透风,还是回屋罢。”
宗纫秋回过神来,已全无与贺楼霜交谈的兴致,便由侍女搀扶着,前呼后拥地往回走。她走到半路,忽而对那侍女道:“那女子唤作霜娘,金钏,这名字你可记得从哪里听过?”
金钏皱着眉想了半天,眼前一亮:“夫人还记不记得在金陵时,十三娘子有次去京门,跟成家女郎吵了一架?”
宗纫秋点头:“我记得。”
“那时候不是说,县公有个旧相识找上门了吗?那人是不是唤作‘霜娘’?”
“什么旧相识……”宗纫秋瞪了她一眼,“后来不是场误会吗?”
“是是是,”金钏坚持道,“可那人名字确实是霜娘。”
“霜娘……”宗纫秋喃喃,脚下顿了顿,到底没有再回头,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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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楼霜自然明白宗纫秋找她的意图,可她生性淡泊,对此并不在意。隔日又有人敲门时,她迟疑片刻,心头竟有些犹豫。
待她开了门,门外竟是名小厮。
“娘子,县公有请。”
成誉依旧在槐荫堂等她,不过堂中并非他一人,还有三五名将领在此,似乎是成誉的心腹。
贺楼霜一个也不认得,只垂眸敛首,亦不多言。
成誉问道:“霜娘子,你可认识岑获嘉?”
“第下何出此言?”贺楼霜抬眸,“岑侯贵为雍州刺史,妾一介平民,如何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