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岚之母徐老夫人仍卧床不起,与其说因漂泊而形容枯槁,更像是丧子之痛伤心欲绝。唯一可使她聊以慰藉的,便是江岚妻儿俱在,稚孙江涂年方四岁,已懂得榻前侍药,端的是乖巧懂事。
徐崇朝一行不多时也匆忙赶来。他一见到卧病在床的姑母,不由得潸然泪下。江岚战死如同一座大山,硬生生要将这一家压垮,一时间离情别绪,难以释怀。
成之染坐在屋外,问赵小五道:“当日豫章之战,到底是何情形?”
听她提起江州战事,赵小五神色黯然。当初郑显进犯江州时,江岚的镇南军府好一番论争,连长史都规劝江岚切勿轻敌冒进,可惜江岚并未听从,发兵豫章,终因寡不敌众战死沙场。
赵小五如今说来,心头酸涩不已,道:“如今说这些,也于事无补,倘若当初郡公据守寻阳城,或许未必是这番结果。”
叶吉祥哭丧着脸道:“郡公心中未必不曾犹豫,否则也不会令我等留守。然而妖贼着实猖狂……”
成之染心下明了,江岚与李劝星一样,迎海寇兵锋而上,以至于摧折。兵家胜败本无常,然而江岚音容笑貌浮现在脑海中,她心中只余下愤恨和凄恻。
江萦扇不知何时站在门外,面容难掩伤痛之色,音声虽稚嫩,却十分坚定:“成娘子,我怎样才能为阿父报仇?”
“张灵佑就在刺史府,可我们不能轻举妄动,”成之染俯下身来,认真道,“你阿父的仇必须报,不仅如此,还要让罪魁祸首付出百倍代价。”
“那我要如何做?”
成之染略一勾唇:“你只需照顾好自己,照顾好这一家人。余下的就交给我。”
江萦扇默然良久,抬眸道:“我可以唤娘子一声阿姊吗?”
“这是什么话?”徐崇朝从屋里出来,摸了摸她的小发揪,道,“阿扇,可别胡乱叫。”
成之染浅浅一笑,对徐崇朝道:“既然已经寻到江家人,便快些回京。”
江萦扇侧首:“去哪里?”
徐崇朝面露难色,低声道:“我姑母病重难行,恐怕离不开这里。”
成之染蹙眉:“如此也并非长久之计。”
徐崇朝叹道:“城门的画影图形已经斑驳,张灵佑恐怕也无心追捕,他更该担心自己的前途。”
成之染不为所动,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
徐崇朝问道:“怎么了?”
“我担心金陵出兵,还要等一段时日,”成之染抿了抿唇,道,“两军相持日久,军中也需恢复元气才是。”
若征讨连日不决,此间变数也难以预料。
钟萃娘伫立良久,忽而开口道:“大郎君,老夫人有话要说。”
徐崇朝连忙进屋,只见徐老夫人已撑起身来,眸中也多了几分神采。她定了定神,道:“从前在此处避难,也是因为不知外间情形如何。当时人情汹涌,传言荆扬二州都已沦陷。既然金陵已无大碍,我们尽快回京便是了。”
“姑母……”
“我无妨,总不能一直拖累全家。”
“这一路水路颠簸,姑母如何能受得?”
“如今江水浩荡,若顺流而下,到金陵至多三五日。若连这都受不得,这把老骨头也没什么用了。”
徐老夫人态度极坚决。徐崇朝与成之染对视一眼,点头道:“那我们尽快出发。”
众人来时的小舟仍藏在苇荡中,石阿牛带人拖拽下水,一行人填得满满当当。
山水相映,满眼青绿。成之染立于船头,长舒了一口气。她心神一晃,不由得回首瞭望。
宗寄罗见状,疑惑道:“怎么了?”
成之染望着上游烟波,眸中难掩愁思:“水路迢递,不知江陵如今怎样了。”
宗寄罗想起姑母宗纫秋,心情也顿时低落,叹道:“江陵已很久没有音讯。”
秋风乍起,衣袂翻飞,正是顺风顺水时。
成之染喃喃自语:“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