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出徐崇朝脚步声,便头也不回,只是低声道:“这么晚,阿兄还不睡?”
徐崇朝坐到她身旁,道:“你不是也还没睡?”
“我这一身伤,如何睡得着?”成之染苦笑。
徐崇朝想起今日战场上的凶险,不由得后怕。若他再晚一些,狸奴被敌寇抓住了,那该怎么办?
成之染见他一脸忧虑,笑了笑,道:“今日你知我为何被那军将揪住不放?”
“为何?”
“当时我掉下垒墙,远远望见你那支具装甲骑杀过来,櫜弓坐槊,端的有横扫千军之势。我羡慕极了,便想去寻一匹马,也学个杀出重围,没想到半路被拦下……”
她眸中光华流转,一脸憧憬和向往,看得徐崇朝没来由红了脸。好在月光黯淡,成之染看不到。
他笑道:“胡人善骑射,这战术在中原用的多。当初北伐之时,若不是义父用战车翼护步兵,我方的军阵也要被冲垮。”
成之染缓缓嗯了一声,道:“敌寇见识了这招,往后恐怕会警觉。”
徐崇朝笑道:“那便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成之染略一沉吟,又道:“今日敌寇围攻荻芦垒失利,虽然往丹阳城方向去,但恐怕不会轻易攻城。我怀疑他们会伺机北上。”
徐崇朝从她手中取过那树枝,沿着地上的秦淮一划,道:“若是你,你会怎么选?”
成之染有模有样地思索了一阵,道:“我当然要撤军啊,成大将军英明神武,手下又有这么多精兵强将,何苦再与他周旋?”
她抬眸看向徐崇朝,眼底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如同暗夜中点缀天幕的星子,亮闪闪的辉映着,仿佛令人心跳也不由自主地随之起伏。
徐崇朝呼吸一滞,怔愣了片刻,避开了她的目光。他用手中树枝轻敲着地面,低声道:“这样最好,这样最好……”
身后又传来屋门响动的声音,二人一回头,正看到元破寒站在门口,面有倦容,但眼神很是清醒。
“大半夜的……”他轻笑一声,走到近前道,“女郎不好好养伤,在这里吹什么风?”
他刻意压低声音,一时间神色莫辨。
成之染想要起身,猛然间触动伤口,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徐崇朝正要搭手,元破寒已捷足先登:“小心些!”
成之染任由他搀扶起来,笑着道:“屋里太黑了,我又睡不着,这才出来乘凉。”
“女郎还真是摔打惯了,”元破寒只觉得背上疼,道,“若是我,宁肯在榻上趴上十天半个月。”
弦月如钩,黯淡的庭院内树影朦胧。两人低声交谈了片刻,元破寒将成之染劝回屋。他一转头,见徐崇朝还站在廊下,便微微颔首,道:“徐郎君,早些歇息。”
徐崇朝应了一声,直到院中空无一人,才抬头望着那一弯弦月,心底低低地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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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鸣时分,东方露出了鱼肚白。一骑快马自丹阳郡城飞奔而出,马不停蹄地往石头戍来。
成肃在府中接见了来人,正是孟元策手下一军主,急报昨夜敌兵在城南观音山下安营扎寨,一宿都没什么动静。
孟元策麾下二千人驻守丹阳城,城池不可谓不坚固,守备不可谓不森严,如今却派一名有头有脸的军主过来……
成肃瞥了那军主一眼,道:“知道了,让孟将军放宽心。”
他话说一半,那军主也不敢问,只得唯唯退去。
何知己略一沉吟:“依明公之意……”
“孟二郎还是太过小心,”成肃道,“不过这也没什么,待我军陈兵朱雀航,我倒要看看张灵佑还有什么主意。”
他思索片刻,命建武将军董荣和建威将军季山松领数千人马前往朱雀航,把守南岸横塘。待人马出城,天光已然大亮。
成之染伤口疼痛难忍,折腾到后半宿才勉强入睡,不多时又被城中阵阵马蹄声惊醒。她出门一问,才知道军中已派兵驻扎朱雀航。
被她叫住的小兵惴惴不安,见她沉思不语,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突然,他见面前这女郎露出个释然的笑容,紧绷的身形也放松了许多。
“如此,便无忧了。”
成之染按了按抽痛的额头,转身便回屋补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