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重弩是石头戍的利器,轻易不示人。诸将佐初次见它一展神威,止不住叫好。成肃见敌舰有退意,便号令重弩手减缓攻势。那弩箭金贵得很,城中留存也不多,需得用到刀刃上。
两下里遥遥对峙,剩下的船舰逡巡良久,却始终近岸不得,见势不妙便匆匆撤离战场。
这一波敌舰虽败退,成之染脸上却没多少喜色。好在对方只是来探虚实,若重兵压境,城中难免会左支右绌,到时候恐怕应付不得。
那数艘船舰退去,上游半晌没再有动静。众人唯恐敌舰卷土重来,片刻也不敢掉以轻心。
成雍见敌兵许久不来,低声问成肃:“他们会不会不来了?”
成肃瞥了他一眼,尚不及开口,瞭哨高呼道:“有敌情!敌舰百余艘离开白枫洲,正往下游来!”
成肃倒吸了一口凉气。
诸将佐严阵以待,约莫数盏茶工夫,果然见连绵舟师自上游浩荡而下。这船队显然知晓石头戍厉害,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堪堪绕过营垒,直往下游去。
成雍慌了神:“糟了!他们要往城北去——”
城北如今是赵兹方率领伤病残将把守着,庐龙山上新修了白石垒,覆舟山上新修了药园垒,到底还是守备薄弱,哪里抵得住这许多敌兵?
成肃皱紧了眉头,眼见敌舰一艘艘驶过,再也耽误不得,于是留成雍戍守石头戍。他号令其余诸将佐即刻发兵,马不停蹄赶往白石垒。
成之染追到城下拦住他:“张灵佑何等谨小慎微之人,如此兴师动众,其中必有虚诈!”
“我岂不知他好施诡计?”成肃翻身上马,道,“可城北守备虚空,若妖贼当真闯入内湖,列阵于玄武门下,天子危殆,谁还能救得?”
这道理成之染也明白,她急得浑身发抖,道:“大军离了石头戍,若敌寇从南而来,又当如何?”
南线几座营垒加起来,才不过数千守军而已。
成肃勒马沉吟,吩咐参军屠白额道:“我与你留二千人在此,务必死守秦淮口。大军不回,不得出战!”
屠白额领命。
成肃不再逗留,匆忙率大军北上迎敌。
成雍收回目光,转头却见成之染原地不动,神色莫测地望着众军远去,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阿叔,”成之染侧首对他道,“石头戍险固,自不必担心。可荻芦新造营垒,我需得过去看一眼,心里才能有深浅。”
成雍哪里能拦得住她,他身边唯有元破寒留守,似乎还能靠得住,于是试图向元破寒使眼色。
然而元破寒迟疑了一下,道:“我愿随女郎一同前去,也好有个照应。”
成雍纵然心中惴惴,也只能听之任之,叮嘱道:“多加小心!”。
成之染打马在城下树栅逡巡一圈,又望望城头重弩,强自压下心中不安。
元破寒若有所思道:“重弩虽厉害,奈何太笨重,而且若敌船靠近江岸,它反而无法射到。”
成之染深以为然:“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二人追上屠白额的队伍,屠白额瞥了成之染一眼:“女郎还担心妖贼往淮口来?”
成之染与他并不相熟,略一沉吟道:“参军,若敌舰不能近岸,一切都好说,要不然,这树栅亦有隐忧。”
她打马急行,一路颠簸着思绪横飞,不多时便到了荻芦垒。这营垒选在后渚高地,依凭地势夯筑了垒壁,外缘倒插着削尖的竹钉,险要之处还用乱树枝堆成鹿岔,还算是易守难攻。敌军若是要拿下,需得费一番功夫。
沈星桥将众人迎到垒中,听闻成肃北上白石垒,神色不由得一变,问道:“成公可有何嘱托?”
屠白额道:“成公命我等坚守不出,沈参军,你军中弓弩手可就位?”
沈星桥将荻芦垒布防细细说给他,屠白额眼神飘忽,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冷不丁又道:“成公远在白石垒,若淮口当真有异,如何能赶得回来?我军中自有精兵良将,若形势危殆,出去与他一决胜负便是了!”
成之染蹙眉。
沈星桥却不见得恼怒,只道:“屠参军,成公既如此安排,必有其考量。”
屠白额又争执了两句,被沈星桥好说歹说劝住。
成之染心中正疑虑,忽闻外间号角声响起。
是石头戍的望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