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肃与诸将佐瞭望许久,见白枫洲一直没动静,心中暗暗有了底,正要下城时,瞭哨突然大喊道:“城南二十里有异动!”
众人都一惊,成肃在城楼站定,命人唤哨兵下来问询。城南山峦叠翠,树木丛生,瞭哨隐约只见冷光曜日,似是有行伍行进,但枝桠掩映间看不分明。
斥候如箭矢般飞奔出城,成之染望着他们绝尘而去的背影,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敌寇的船只并未靠岸,城南又是哪儿来的兵马?难不成张灵佑兵分两路,要水陆并进?
成肃自然不愿如此,眸中又浮现出昨日的焦虑。斥候迟迟不归,众人都焦躁不安,他周身的气息愈冷。
瞭哨又报道:“城南有小股敌寇,行进似有些迟缓,再有一个时辰便到金陵了。”
成肃仍皱着眉头。成之染不由得生疑,问道:“你可看清了?”
哨兵连声称是。
成之染略一沉吟,对成肃道:“第下,张灵佑若要分兵,怎会只有这些人登岸?来人是敌是友恐怕还未定。”
成肃点了点头,紧盯着城南官道,神色却并不轻松。
日中已有些燥热,众人鸦雀无声地等着,大气不敢出一口。成之染望了望日头,额头薄汗仿佛蒸腾着,令人头晕脑胀。
突然,她眼前一晃,忙指着远处道:“回来了!”
一骑斥候自林间窜出,一溜烟直奔城下。当他气喘吁吁地爬上城头,成肃早已迎上前:“怎么样?”
“报——”那斥候一见这架势,紧张得涨红着脸,结巴了两三声,终于在众人焦灼的目光下说道,“安成郡公!是安成郡公回来了!”
李劝星?
他……他没死?
众人都惊疑不定,成雍问道:“你可看清了?”
那斥候点头如捣蒜:“绝不会错认!”
成肃问:“他手下还有多少人?”
“约莫数百人。”
众人仍围着那斥候问这问那,成肃只望向城外,目光幽幽不知所在。成之染问道:“第下可要出城去看看?”
“他必要入宫。”成肃略一思索,目光移向李临风。李临风虽身处人群中,却始终默然无语。
“李侯,”成肃道,“你自带一军,护送安成郡公入宫。”
李临风领命而去,半句话也不多说,打马出了城,望着碧波荡漾的秦淮,徐徐出了一口气。
“李侯!”
身后传来哒哒马蹄声,李临风不必回头,便从这声音认出成之染。
成之染上前,径自解释道:“我去看看宗氏人马回来了没有。”
李临风应了一声,便挥鞭东指,领着人马往朱雀大航去。自官道到宫城,朱雀航是必由之路。
时隔数日,成之染又见到了李劝星。
短短数日前的凌厉气势已烟消云散,李劝星战袍污浊,银甲染血,眼窝深陷着,往日飘逸的长髯也凌乱不堪。然而那双眼睛虽黯淡失色,他高踞马上的脊梁仍□□着,颓唐之中又流露出几分犀利。
跟随他的兵士便没有这么硬气了。西府发兵二万迎击海寇,一战而败,溃不成军,死伤无数,只有亲从千余人侥幸随李劝星逃脱,在山林间如惊弓之鸟,东躲西藏,磕磕绊绊,大半人折损在路上。
他们强忍着辘辘饥肠,终于来到朱雀航,望见齐整的玄甲军,简直要激动得落泪。
然而李劝星却没有,他看了看李临风,又看了看成之染,缄默无言地跨过秦淮。
成之染目光落在他身后,果然见到了宗冶。
宗冶也不比李劝星好到哪里去,脸上乱七八糟的,眉头也拧成了八字。见李劝星面色不太好,他也顾不得多言。
二军合一,一行人沉默而局促。一直走到宣阳门前,李劝星都没怎么说话。
“丧师失地,罪不可恕,”他终于说道,“若今上责罚,我死不足惜,只是老母幼子和军中兄弟,还需阿弟看顾。”
“阿兄这是什么话!”李临风悲从中来,“阿兄忠心为国,逆战迎敌,今上岂会不知?且放心去,我抵上身家性命,也要护阿兄周全。”
李劝星长叹一声,用力拍了拍对方肩膀,神色竟有些怆然。
成之染忍不住道:“如今大敌当前,正是用人之时。第下虽马失前蹄,当思戴罪立功之计。如此作小儿女状,又岂是英雄所为?”
李劝星侧首盯着她,半晌都一言不发。
李临风催促道:“阿兄,快去快回。”
李劝星这才移开目光,翻身下马,一步一步朝着宫门走去。日光正刺眼,直勾勾倾泻而下,灼热地压在宫门内外数人身上,沉重得令人难以直视。
————
成之染回到石头戍,不多时便听说,天子并未责罚李劝星,反倒是李劝星过意不去,硬是要辞去卫将军之职。天子虽准允,只是将其降为后将军,于府中听命。
成肃闻讯时正在军府议事,负手在窗前思忖片刻,便亲自前往安成郡公府造访。
成之染望着窗外浮云惨淡的天光,沉默地听一行人脚步声渐远。
“女郎怎不去看看?”背后传来一声温和的问询。
成之染回首,司马阮序亦随她望着窗外,脸上淡淡地没什么表情。
“李公正是失意时,恐怕不愿意见人。”
她忽而想起,阮序似乎曾与李劝星有过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