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誉捏紧了拳头:“儿从不曾这样想。”
“先前虽有些波折,可人家并无怨言。反倒是为了等你,耽误了大好年华,你怎么忍心推三阻四?”
成誉深吸一口气,只垂眸听着。众目睽睽之下忤逆老母,免不得被人以不孝之名大肆弹劾,他并不想惹这样的麻烦。
温老夫人达到了目的,心满意足地收了场,顺带请诸位宗亲欢宴一堂,便当为成誉提前庆贺。
宴席上急管繁弦,欢声笑语,成誉只皱眉不语,足足忍到外人都散去,才恨声问道:“阿母这又是何苦!”
“我就是要看到你成婚!”温老夫人高声道,“你若是还敢敷衍塞责,便是要逼我去死,再给你三年宽限!”
她声音止不住颤抖,成誉愕然睁大了眼睛,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温老夫人说到这份上,他也没有再开口的必要了。
见成誉默然无语,温老夫人语气软了些:“如今婚期快到了,我已给亲朋故旧送了信,到时候必然要办得风风光光。”
堂屋中灯影幢幢,成誉的神色隐没其间,看不分明。
始终冷眼旁观的成肃终于开口道:“自不会委屈了阿弟。”
也不知过了多久,成誉缓缓道:“全凭母亲安排。”
温老夫人轻哼了一声,径自回屋了。
桓夫人连忙跟上她,回头看了看这三兄弟,低声命小厮退下,顺手掩上门。
屋子里落针可闻,偶尔有飞蛾扑火,发出轻微而短促的声音。
成肃长叹了一声,道:“三郎,坐。”
成誉依言在下首落座,抿了抿唇道:“阿兄,宗氏有那么重要吗?”
成肃愣了愣:“你这是何意?”
成誉望着他,眸色复杂:“阿兄难道敢说,这婚事不是为了得到宗氏的助力?”
“我图他什么!”成肃颇有些恼火,“图他家南阳大族,图他家数千部曲,图他家在益州的根基吗?”
若以常人眼光看,即使宗氏已家道中落,如此世资仍不能不令人心动。
可是他堂堂扬州刺史,又岂会将这些看在眼里?
成誉垂眸道:“还有他在今上心中的地位。”
成肃不由得一怔,这一层他从没有想过。
不错,当初天子蒙尘于江陵,正是宗棠齐杀死庾慎终,回军夺取了江陵,虽然他并未久留,但从后来天子亲命为右卫将军来看,他在天子心中仍占有一席之地。
宗棠齐今日战败失意,谁知以后呢?
成肃原本不满于温老夫人的撮合,如今听成誉这么说,反而稍有些释然。
他想了想道:“天意不可测,我又岂会以阿弟终身大事为筹码?只是母亲日夜因此事为你担忧,身为人子,我不能横加阻拦。”
见他搬出了温老夫人,成誉也束手无策,怅然道:“我并非良配。”
成雍与成肃对视一眼,轻咳一声道:“莫非阿弟心中当真有人?”
成誉犹豫了一下,默不作声地摇摇头。
“这……也并非什么大事,”成雍劝解道,“有什么称心的人,等娶了妻再说也不迟。”
成誉的目光虚虚落在灯影上,再没有应声。
时辰已不早,成肃和成雍叮嘱了几句,便各自离开。成誉一动不动地坐着,四下里杯盘狼藉,只剩下残羹冷炙。
不远处珠帘轻响,隐约传来脚步声。成誉却没有抬眸,直到一个挺秀的身影投在身前。
“狸奴,你怎么没走?”
成之染并无一丝偷听谈话的愧疚,一双眼睛里满是忧虑。
“阿叔一个人在江陵,可感到孤单?”
成誉笑了笑:“有人在身边,就不会孤单了吗?”
成之染垂眸:“从前我见过宗九娘,她毕竟大家闺秀,凡事总会体贴些。”
成誉只苦笑不语,她便接着道:“说句不好听的话,阿叔且看赵兹方,伐蜀兵败仕途失意,如今整日待在家,若没有妻儿相伴,当真是凄凉光景。”
“提他作甚?你该盼着我春风得意如江郎,”成誉望着她,似有些喟然,“这次回京师,我路过寻阳,见到他家小女郎活泼好动,与你七八岁时有几分相像。江郎去岁得子,算命的说是麒麟之才,将来要位居台阁。端的是令人羡慕。”
成之染没见过江岚的幼子,反倒是对酷肖其父的江萦扇还有些印象。
“狸奴,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你祖母既已安排了,我自不会再忤逆。”
他一字一句,神色淡然,落在成之染耳中,如同打着旋飘落风中的枯叶。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竹影摇荡,一地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