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兹方军中断粮,再加上溽暑瘴疠,士卒都羸弱不堪,溃不成军。他实在想不出办法,便硬着头皮撤兵了。
成肃又冷笑一声,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看样子,赵兹方是在劫难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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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兹方回到金陵时,正赶上秋雨绵绵。先前伐蜀的诸将垂头丧气,一起到宫城大司马门向天子请罪。
阶前寒雨如垂帘,成之染站在檐下,天地间无尽萧索。
前有濮阳王、宗棠齐,后有戴胜、赵兹方,伐蜀大军前赴后继,征战数年,到头来还是一无所成。
经此一役,恐怕日后无人再敢提及此事。
成之染打了个寒战,抬头却见徐崇朝信步而来,便问道:“宫中可有消息了?”
“我姊夫被罢官了,你三叔也受到了牵连,从三品辅国将军,降号为四品建威将军,”徐崇朝叹了一口气,“不过此番也并非一无所得。乔赤围将宗达一家的尸骨送回,宗氏的亡人也可以入土为安了。”
成之染心中稍有些安慰。让先人归葬,正是宗氏始终记挂的,如今虽不能手刃仇敌,若能将遗骨收殓,也算了却了一桩心头大事。
宗寄罗心里,也该好一些罢。
她默然良久,问道:“朝廷可还有伐蜀的打算?”
徐崇朝苦笑:“伐蜀是块硬骨头,可不是谁都能啃的。做成了便是大功一件,做不成却免不了埋怨。如此棘手之事,谁还敢挑大梁?”
远处有军士在回廊间穿梭不绝,成之染久等成肃不回,心底也氤氲着水汽。
伐蜀又岂只是军中之事。
话又说回来,赵兹方出征,是出于成肃举荐。如此一败涂地,恐怕成肃也会受牵连。
她不由得苦笑。去岁她父亲以濮阳王伐蜀失利为由罪责汝南王,嘲讽他用了庸才,逼得汝南王羞愤自杀。没想到风水轮流转,短短一年间,从前之言应验到他自己身上。
这苦果,还得是成肃自己咽下。
朝中的局势,便如同阶前弥漫的雨雾,让局中人看不分明。
半晌,徐崇朝又道:“圣旨到江陵,三郎君应当会回京请罪。他已将近两年没回来,如今又可以合家团聚了。”
这消息稍稍让成之染舒展了双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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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肃亦自知责无旁贷,隔日主动向天子请罪,恳请辞官。天子自然不会答应他,你来我往之间,也不过是从二品车骑将军,降号为三品中军将军而已。
朝中也不是没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言官的口水简直要将赵兹方淹没。他失魂落魄地到东府陈词,跪在堂下羞愧得难以抬头。
成肃亲自将他扶起来,劝慰了一番,道:“那些个言官,站着说话不腰疼,只知在事后说风凉话。又何必放在心上?”
“第下!”赵兹方声音悲切,话梗在喉咙,到底伴着眼泪说出来,“请第下帮我!”
随侍的小厮适时奉上一盏茶,成肃道:“三郎莫着急,有话慢慢说。”
赵兹方呷了一口茶,双手一直在抖着,斟酌了许久,开口道:“朝中有人对我说,弹劾我的言官都是受李劝星指使。我与他旧时是有些嫌隙,可那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如今他位高权重,又有意针对,我又将何以自处!”
这话成肃并不意外。是他举荐赵兹方伐蜀,如今落败了,总算让李劝星抓住了把柄。讨伐庾氏时他镇守京师,已许久不曾驰骋沙场。李劝星战功赫赫,恐怕要明里暗里挤兑他无用兵用人之才。
“这些三郎且尽管放心,”成肃正色道,“有我在,必不会让他如愿。”
赵兹方满怀心事地点点头,犹犹豫豫道:“若因我使第下为难……”
成肃摆摆手,道:“既然是三郎的事,成某又岂会为难?”
他二人在外间客套着,成之染只静坐小窗前。她并不了解李劝星为人,但隐隐约约感觉到对方与她阿父有些端倪。若李劝星本就是含沙射影,成肃出面调停又有什么用?
等到赵兹方离开,成肃只坐在堂首,略显疲惫地揉按着眉心。
成之染往下首一坐,道:“他如今已无一官半职,李劝星总不至于置他于死地。”
成肃不搭言,面色也不好,方才和缓劝慰的神情了无踪迹。
“不管怎么样,江郎君不会撒手不管,”成之染劝道,“阿父倒不必为赵郎担忧。”
成肃看了她一眼:“我岂是为他担忧?”
伐蜀落败,使他在朝中声望受损。李劝星,恐怕要按捺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