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之染闭嘴,只把她说的当作耳旁风。
成肃无奈劝解道:“阿母,日子还长着,且随她去罢。”
见成肃也这么说,温老夫人只得生闷气,堂中一下子沉寂下来,变得昏昏暗暗的。
半晌,她睁着昏花的老眼,道:“怎么这么黑?外头下雨了?”
她话音刚落,一阵轻风便穿堂而过,于酷暑燥热中夹杂着一丝凉意。成之染出门望去,天色已变得昏黄,浑不似先前青天白日。
“真要下雨了?”
堂中人议论纷纷,成之染伸手,指尖仍环绕着蒸腾的热气。
天怎么突然黑了呢。
她正纳闷着,不远处廊下传来阵阵惊呼。庭院中许多人跑动,脚步杂沓乱成了一团。
成肃纵身出门,喝问道:“怎么了?”
被他抓到的小厮面色苍白,颤巍巍地指着天空道:“第下……天狗吃太阳了!”
成之染悚然一惊,抬头看时,云层浮动间,浑圆的日头已被阴影遮住一小角,仿佛炊饼被咬掉了一口,慢慢地,这缺口越来越大,天色也越来越暗。庭中众人早已躲到屋子里,空空落落的回廊,在日影消磨中渐次模糊。
成之染被那阴霾中的璀璨光华灼了眼,酸痛得直流眼泪。等到再抬起头时,巨大的阴影已把日头吞灭,只留下一圈耀眼的光环。
四下敲锣打鼓声绵延不绝,城里城外,街头巷尾,战战兢兢地期盼着天狗被吓走。
一愣神的功夫,日头又从阴影另一侧露出了边角,紧接着出现了半个月牙。那月牙越来越大,天色也越来越亮,成之染用力眨眨眼,周遭的一切也逐渐清晰起来。
她长久伫立于堂下,脖颈已有些酸痛。
成肃和徐崇朝并肩而立,也不知在她身后站了多久。
“你们怎么不说话?”成之染怪道,“差点把我吓一跳!”
徐崇朝反问:“天狗食日你不躲,胆子不是大着呢?”
“我为何要躲?”成之染不以为然,“莫非还有妖魔鬼怪敢捉我不成?”
徐崇朝失笑:“可不是,谁敢来捉你?”
直到天色恢复了清明,温老夫人才神色紧张地出来,老神在在地念叨着:“不祥之兆,不祥之兆啊……”
日蚀,阴侵阳,臣掩君,有亡国之象。
成肃负手站在高阶之上,方才目睹天地变色都不曾动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怅惘。
这一番日蚀,金陵早已闹翻天了罢。
“报——”
传令的军士径直快步入府,身形一踉跄,声音都有些颤抖:“启禀第下,益州军报,江陵八百里加急!”
成之染脑中嗡的一声,耳畔飘忽着上元春宴后踏破宗氏清梦的蹄音。
成肃一把夺过军报,三两眼看完,神色却淡漠如烟。
“益州刺史——濮阳王,被杀了。”
————
濮阳王领兵伐蜀,如今却被属下刺死,并非什么光彩的事情。伐蜀再次受阻,不得不令人头疼。然而成肃稳坐于京门,雪片般的文书涌入书斋,他也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
“阿父怎么能无动于衷?”成之染简直替他着急,“那叛将自称巴州刺史,宗棠齐已率军退还白帝城。伐蜀之事,何以为继?”
成肃反问道:“你担心什么?前不久为了日蚀的凶兆,朝中还不知怎么发愁呢。既然正碰上濮阳王之死,皇帝的罪己诏也有了由头。”
与其说益州剧变导致天降异象,总胜过天子检讨自己失德。
“阿父!”成之染神色复杂地望着他,“日蚀不日蚀,罪己不罪己,又有什么要紧的?可益州战事如此艰难,将何年何月才能讨平逆贼?”
主簿何知己端坐一旁,见父女二人就要起争执,连忙开口道:“益州之事,还需从长计议,如今这形势,女郎还能亲自披挂上阵不成?”
成之染嘟囔:“那有何不可?”
何知己哈哈一笑:“女郎可去校场看过了?行军打仗的门道多着呢。”
听他提起这一节,成之染面色稍霁,也没了争辩的心思,只道:“我已在学了。”
这话也不假。
笄礼的允诺,成肃这一次并未食言,成礼第二日便带她到大营,改名换姓塞到幼军里,成为了一名小卒。幼军兵士大多是京门一带的贫苦孤儿,年纪均不满二十,自乾宁元年开始,逐渐被成肃招募进来,两年多时间已扩充到两千人,在宣武军中很是低调。
身处幼军之中,成之染倒也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