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崇朝见她沉默,疑惑道:“怎么突然问三娘?我表兄在信中说了些什么?”
成之染将信笺扣在桌案上,反问道:“阿兄觉得呢?”
“我岂能猜到?”徐崇朝无奈,“莫要卖关子。”
“我也猜不到,”成之染喃喃,示意他将信笺取走,缓缓道,“江郎君在指责周士诚,何以至此?”
徐崇朝读着书信,眉头也渐渐皱起。
江岚去年年底新任了江州刺史,在这之前没多久,都官尚书周士诚外任为东阳太守。都说人往高处走,可周士诚的走向,显然并不太乐观。
东阳郡,正是在江州治下。两家人眼看着要结为姻亲,江岚却在此时致信成肃,痛斥周士诚与庾氏余党过从甚密,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如今大魏境内的庾氏余党早已清剿得一清二白,江岚所指的不是别人,正是庾昌若之弟庾钦年的嫡孙庾载道。颍川庾氏虽篡逆,天子念及旧日庾钦年尽忠帝室的情分,独独赦免了他这名嫡孙。
若说周士诚与庾载道勾结,虽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徐崇朝收起了信笺,道:“等义父回来,他自有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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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之染眼巴巴地盼着,成肃却直到十日后才回来。
见他眉宇间神色舒展,想来是这一趟还算顺遂,成之染问道:“不过是辞官,如何便去了这么久?”
“你阿父辞官,可不是容易的事,”成肃捻了捻须髯,脸上难得带了笑,“幸好有何主簿指点,到金陵之后我先去了趟廷尉。”
廷尉掌平诏狱,是审问戴罪之人的地方,成之染不解:“去廷尉作甚?”
“皇帝先前劝得那样紧,我却执意忤逆他,岂不是为人臣子的罪过?”成肃似笑非笑道,“没想到皇帝早想到这一节,已下诏不许狱官受理此事。我便又入宫请辞,来回折腾了几次,皇帝才最终答应,准许我继续留在京门。”
成之染越发不解:“他这又是何苦呢?”
成肃戳了戳她的脑袋:“皇帝的心思,朝廷的意图,岂能让你随随便便猜出来?”
成之染犹豫了一番,从身后拿出了江岚的书信:“那江郎君的意思,阿父总可以对我说说罢?”
见她擅自拆了信,成肃脸上闪过微妙的神色,眸中的情绪尚未明朗,目光便被信的内容攫住了。
成之染暗自揪心,成肃慢慢看过后,却轻轻一哂:“周士诚素有才望,自以为当得起宰辅的位子,资历却无法与王平之相比。这次要离开京师,他也是奔着江州刺史去的,没想到去了东阳,也难怪愤愤不平。”
成之染道:“话虽如此,他总不至于与庾载道有什么瓜葛。”
“他们一帮年少相知的贵游子弟,还需要什么瓜葛?”成肃挑了挑眉头,“江郎这是提个醒,往后留心便是了。”
成肃说罢笑了笑:“想来周士诚在东阳,不曾对江郎有什么好脸色。”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成之染在父亲神色间察觉出一丝微妙,许是因周士诚之事而发,又或许仅是顺利辞官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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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肃迟疑了一阵,借着成之染擅自拆信的由头,又不准她去书斋。成之染抗议一番,见父亲心志坚定,越发气恼了。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她赌气在院子里杜门不出,将满院牡丹射得七零八落。
温老夫人瞥见了,气得直跺脚:“这牡丹金贵着呢,被你这败家子糟蹋了!”
成之染斗气:“既然长在我的院子里,要杀要刮,还不是我说了算?”
温老夫人斗嘴斗不过,便去向成肃告状。
成肃好言劝走了母亲,便听徐崇朝说道:“狸奴这性子,向来受不得拘禁。如今看来是憋坏了。”
成肃略一沉吟,道:“过几日府将杨大奎做东,他家的牡丹最是鲜艳。你且去问问,狸奴可想去?”
成之染哪有不想去的道理,还没听徐崇朝说完便满口答应。
她不认得杨大奎,想来对方也不认得她,于是便心安理得地将长发束起,穿上宣武军的黑衣,作军士打扮,垂眸敛首。
那一日春光正明,成肃盯着她这身静默的黑衣,终究没有说什么。
杨大奎并非京门人,自打从了军,这才在城里置办了宅子,将妻儿搬来一同居住。
他家的宅子自然比不得成府,对于平常人家而言也算宽敞了。院子方方正正的,清一色白墙青瓦,角落里花花草草,看得出常有人打理。屋前空地还种了些菜,绿油油的长势喜人。
成之染四下打量着,随宾主一行进了屋,不由得一怔。
这主屋还是严整的,布置也非常讲究。素净的地面纤尘不染,光可鉴人,似是刚刚才擦过。她正要踩上去,心中一动,抬起的脚又放下。成肃和徐崇朝走在最前面,自然没看到她的小动作,倒是成肃身旁近卫常宁瞥了她一眼,暗含催促。
成之染连忙跟上去,小声道:“收拾得这样干净,这位杨将军家中定是勤快人。”
常宁不置可否,目光在屋中不动声色地掠过。
风吹帘栊,帷幔飘飘。这一幕本如和风般轻柔,成之染却险些透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