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杳娘见这番安排,浑身又止不住抖动起来。
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在成肃眼中,那婴孩的命远比吴氏重要。
她有些悔了。
狸奴只冷眼看她,焦心等着吴氏苏醒。
好在他们中毒并不久,在通畅屋子里晾了晾,再加上郎中施针,半盏茶的工夫便渐次醒来。
朱杳娘的脊背一点点佝偻下去。
吴氏才苏醒,一眼便望到朱杳娘,顿时惊恐道:“朱娘,你又要害我!”
成肃厉声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第下!”吴氏生死走一场,见朱杳娘落魄的模样,索性也豁出去了,将守灵最后一夜,朱杳娘如何抚摸柳氏灵衣、又如何恫吓她的情形原原本本地告诉成肃。
成肃目眦欲裂,直指着朱杳娘,咬牙切齿道:“贱妾尔敢!”
朱杳娘听得吴氏哭诉,那一点悔意也冷却下去,凄凄惨惨地大笑起来。
“明明是第下不公,如何便来责备妾!”朱杳娘望着成肃,一脸恨意,“妾出身名门,只不过阴差阳错,才委身于此,寄人篱下,在这寒素之家受尽了劳苦。妾千辛万苦认祖归宗,第下竟不肯见妾宗人,又让妾颜面何存?妾世家之女,长子之母,如何偏偏委屈了自己,要被旁人压一头!这嫡妻名位第下不肯给,妾便亲自动手来拿。”
狸奴本冷眼旁观,闻言不由得怒火中烧,扯着朱杳娘衣襟道:“你这心思歹毒的贱人,比不得我阿母千万分之一!狗屁的家世,也算得功劳?我母亲数十年辛苦持家,你也配妄言攀比?”
朱杳娘面露讥色,嘲讽道:“庶陋愚妇,死不足惜。”
狸奴勃然大怒,拔出腰间短刀便要刺她。
成誉眼疾手快,连忙扯住她的手,二人纠缠起来。众人从未见狸奴这般模样,一时间惊诧哗然,胆小的已吓哭出声。
“阿叔放开!”狸奴狠瞪着成誉,“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不杀此妇,誓不为人!”
成肃闻言变色,上前拦腰将她抱住。
狸奴挣脱不开,见到是成肃,急得泪都要流出来:“阿父!事到如今,你还要救这贱人吗?”
成肃望着她眸中泪光,痛心道:“我不是救她,而是在救你!”
狸奴怔忪,越过成肃宽厚的臂膀,只见昭远倚门而望,含恨无言。
这一刀落下,此生此世,她便是成昭远的杀母仇人。
“哐当”一声,短刀落地。
狸奴颓然倒在成肃怀中,任凭他拉扯到一旁。她神情呆滞,耳旁响起成肃痛切的声音。
“罪妾朱氏,谋害主母,戗杀妇孺,死有余辜。与她三尺白绫,自行了断!”
两旁的小厮面面相觑,不敢上前。曹方遂高喊声“来人”,两名军士闻声而入,押着朱杳娘往屋外去。
朱杳娘哭闹着不肯,长裙曳地,鬓发散乱。她扯着嗓子大喊道:“苍天不公啊!我才应该做正室!第下,你睁开眼啊!”
曹方遂冷冷一瞥,拿方巾堵了她的嘴,招呼军士硬拖着下去。
成肃久立于堂上,听闻院中仍拳打脚踢折腾得厉害,便对曹方遂道:“若不肯听命,你替她了断。”
曹方遂得令:“谨遵教命。”
狸奴瘫坐在一旁,见成肃不动如山,言语之间犹自有怒意,但决人生死的一瞬,周身萦绕着上位者的威严。
她脑中凌乱,头疼不已,缓缓抱住了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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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杳娘最后还是被人勒死的。她张大了眼,面目狰狞地躺在地上,仿佛从地狱归来的厉鬼。
狸奴只看了一眼,便扭开了头:“我要她挫骨扬灰。”
因她坚持要来看,成誉也随她过来,闻言为难道:“她毕竟是桃符的生母。”
狸奴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成昭远时年七岁,却是极聪慧机敏的孩子。纵使朱杳娘被侍卫拖走,他也只是伏在门槛上痛哭流涕,自始至终从未向成肃乞求什么。
世人多难以审时度势。难怪成肃看重他。
“那她的尸体,我阿父打算怎么处置?”
“薄棺装了,运回吴郡。只说是因事被逐,羞愤自杀。”
如此,朱杳娘于成昭远而言,便只是被逐的妾室,而再无生母的情分。
狸奴冷笑道:“我阿父还真是为桃符考虑周全。”
成誉抿唇道:“这种事,不得不慎重。”
漫天大雪不知何时已停了。狸奴与成誉并肩走在雪地里,留下一串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阿叔明日便启程?”
“不错。濮阳王还在与益州交战,此时的荆州大意不得。”
“阿叔可见了宗棠齐?”
成誉点点头。
“宗十三娘,名为寄罗的,可与他一起?”
成誉略一思索,道:“是有这么位女郎。”
狸奴暗叹一声,抬眸道:“阿叔,我与你一同去江陵罢。在这里,我真的累了。”
成誉沉默了许久,仰首望着惨白的天空,道:“金陵的天空,总是高的。”
狸奴止住了脚步。
“好,那我便往金陵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