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娘?”狸奴疑惑道,“你向来不喜热闹,我也不曾让樱娘去找你。”
“既如此,那便对了,”贺楼霜眸光微动,淡然一笑,“狸奴,看好你身边的人。”
狸奴心念急转,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百日宴上她并未注意樱娘的行迹,可霜娘又何必在这个时候骗她呢?霜娘本不会出现在宴席上,孙氏便也无由大庭广众之下拆穿她,如今这一切也不会发生。若这一切都是有人安排好的呢?故意引霜娘去前堂,故意让孙氏揭她的伤疤,故意让霜娘陷入险境……
好毒的心思!狸奴暗暗捏紧了拳头。她百思不得其解,孙氏身为成雍手下的家眷,如何敢在将军府出言不逊,让上官一家颜面扫地。若背后有人指使,那就能说得通了。
一想到樱娘,狸奴说不出地难过。有没有可能,她只是适逢其会,并非有意要陷害霜娘?
这念头只一闪而过,便被狸奴自己否定了。在这场闹剧中,孙氏的发难固然重要,可若没有霜娘出场,这一切就毫无意义。让霜娘来席上的人,必然与这场阴谋脱不了干系。
狸奴陡然一心惊。若霜娘听信了樱娘的话,误以为是自己引她去前堂,心中岂不会怨愤?
贺楼霜凝眸望着她,无悲无喜的面容让她有一瞬恍惚,仿佛看到了天子凝视庾载明的目光。
如今回想起来,这情绪,恐怕是悲悯罢。
霜娘是相信她的。
狸奴心中五味杂陈,半晌道:“朱杳娘。”
她与贺楼霜对视一眼,一切便了然于心。那堂上朱氏不动声色地牵引着孙氏的话头,在她就要临阵脱逃时猛推了一把,其心可诛。
“可这是为什么呢?”狸奴颓然垂下头,陷入了茫然。
贺楼霜说完了该说的话,便闭口不言。
门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樱娘抬高了声音道:“将军!”
是成肃来了。
狸奴便木然坐着,直到成肃推开了屋门。
在门口见到樱娘,成肃便知道狸奴也来了,这在他意料之中,因此进门时看到狸奴一副失落的样子,也只是动了动嘴唇,面不改色道:“狸奴,为父有话对她说。”
“阿父,您已答应了——”
“我自然不会食言,”成肃瞥了狸奴一眼,道,“你先下去罢。”
贺楼霜朝狸奴点点头,起身向成肃一拜:“将军,请上座。”
狸奴扯了扯衣带,焦虑的目光在二人之间转来转去,终究没奈何,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
樱娘迎上来道:“女郎,怎么样?”
狸奴侧首盯着她:“没什么,我们走。”
小径花深,春日明朗。狸奴走到院门口,止步回望那客舍,泪便无声无息落下来。
霜娘,不知此生何日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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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肃与贺楼霜密谈了一个多时辰,狸奴提心吊胆地待在母亲屋子里等着,想不通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
屋中只剩下母女二人。柳氏坐在一旁做针线,时不时抬起头看狸奴一眼,叹息道:“狸奴,你若再扯那衣带,就要扯坏了。”
狸奴动作一顿,烦闷地端起桌案上的茶盏,一饮而尽。
“霜娘都要离开了,阿母还这么沉得住气?”狸奴目光落在柳氏的针线活上,她正细心缝制一件鲜艳喜庆的小褂,想来是送给二娘琇莹的。
“着急又有什么用?”柳氏停下手上的活计,道,“狸奴,我知道你舍不得她走。可形势比人强,如今的安排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可她被人陷害了!”狸奴忍不住脱口而出,“朱氏指使孙氏在席上发难,阿母难道看不出来吗?”
柳氏怔愣地看着她,神色也变得复杂起来:“狸奴,没想到你竟这样想。”
“哪里是我想不想?这就是事实!”狸奴被母亲不解的眼神刺痛了,大声道,“孙氏是什么身份,居然敢搅乱将军府的宴席!这背后怎会没有人指使?当时她与朱氏一唱一和,分明是一伙的!”
“狸奴!”柳氏痛心道,“你怎能随意猜忌旁人?”
“阿母,并非是我猜忌朱氏。先前霜娘刚到府中,便引得宗十三娘前来挑衅。后来我与十三娘查证过,就是朱氏从中作梗,让族人到右卫府造谣生事。她这般针对霜娘,阿母绝不能放过她!”
柳氏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话,道:“朱娘到府中这些年,一直是个本分的人。狸奴,你不能因为一时气愤,硬要将这些牵扯上朱娘。孙氏所说的那些话,桩桩件件,哪一个不是真的?霜娘子本就一身是非,怨不得旁人。”
“阿母这是什么话!”狸奴兀地站起来,生气道,“难道霜娘故意惹是生非了?她身世坎坷,这也是罪过不成?”
柳氏放下手中的针线,皱眉道:“你还是太小,被人家小恩小惠蒙蔽。像她那样卑贱出身的女子,又能有几个良善之辈?”
听闻母亲这样说,狸奴顿时泄了气。若贺楼霜在场,恐怕会淡然一笑,并不与柳氏争辩。她一生听了多少污言秽语,恶毒者更甚之百倍,以至于很早便学会忘记自己亡国公主的身份,不再与世人做无谓的挣扎。
狸奴苦笑了一下。这府中再没有谁会像她一样信任霜娘,即便是阿母,也只会以为自己被外人蒙骗。
这甚至比霜娘即将被赶走的事实更让她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