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的军士开始窃窃私语,有人应和道:“就是!叛军已经登岸了,守这城还有什么意思!张头,咱们各自回家,说不定还能保一条性命。”
那军头呸了一声:“你们这些没心没肺的,白吃了这些年军粮!叛军攻进来,你们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所以更得早一些脱身,现在赶紧走,把衣服一脱没人认得出,等他们进来可就都晚了!”那军士说着便自顾自地往下走,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跟上去。
张头勃然大怒,指着他们破口大骂,还有不少留下来的军士连忙劝解。张头一跺脚,喝道:“这群孙子没骨气,咱们不能白当兵!都给我守住了!”
众军士听他号令,手忙脚乱地拉起了阵线。宣武军已逼近城下,一时间箭如雨下。狸奴趁他们不注意,悄悄溜下了城墙,用火折点起了庾慎德留下的旌纛。火越烧越大,城门口又一阵混乱。
那军头在上面招架不住,又听得城下骚动,便且战且退,向手下招呼道:“反贼来是为了皇帝,都跟我去太守府!”
狸奴听得他呼喊,顿时慌了神,抬头见义军已攻上城墙,便转身直奔太守府。街坊的百姓早就躲在家中,路上一片萧条的景象,太守府朱门紧闭。狸奴又急又怕,喊了半天才开了条门缝。
开门人见是她,便将人放进来,朝街上望了望,又迅速锁了门。狸奴直奔后院去找天子,一路上也没见到几个人。
“怎么样?宣武军打进来了吗?”苏弘度从正堂中出来,忧心忡忡道。
狸奴欲言又止,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屋,庾氏留下来监视天子的人手已经没剩几个了。天子正襟危坐,垂眸道:“卫将军可还好?”
狸奴扑通一声跪下,揉红了眼睛道:“陛下,卫将军已殉职了!方才北面有消息说庾荆州战殁,叛军又兵临城下,守城的人马便逃散了大半,卫将军急火攻心,中了流矢,这才……”
她越说越带劲,到最后泫然泪下。天子默然无语,他身后的庾氏人手却乱了分寸,窃窃私语一番,人情惶恐。
狸奴瞧在眼里,又猛磕了几个头,道:“陛下九五至尊,当以社稷万民为重。如今城中大乱,还望陛下珍重龙体,不可擅动!”
她话音刚落,门房便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喊道:“启、启禀陛下,府外有逆贼作乱,正攻打府门!”
想来是那军头带着人马过来了,狸奴立即道:“恳请陛下将府中上下集中守卫府门,绝不能让贼人攻入!”
天子点点头,对堂中的随从道:“你们都去罢。”
庾氏安排的随从里,管事的不知何时悄悄溜走了,余下一些人群龙无首,面面相觑,只得听从天子的命令。
当他们拿着拼凑的棍棒刀枪赶到门口时,府中仅存的几名守卫正死死地抵着门,看他们吃力的样子,恐怕也僵持不了多久了。
那军头在府外叫骂不休,狸奴隔着府门大喊道:“你们若当真有骨气,为何不去城头与敌兵交战?跑到这里来与天子为难,到底是何居心!”
对方似乎是听出了她的声音,停顿了一刻,破口大骂道:“你这胆小鬼临阵脱逃,居然还有脸跟老子顶嘴,我呸!……”
门内这些人狐疑地打量她,狸奴面不改色,道:“你大可不必五十步笑百步,况且我回来是为了天子的安危!卫将军向来敬奉天子,你这逆贼却径直打上门来,其心可诛!”
那军头还要再骂,外间却响起一阵骚动,旋即厮杀声震天。攻打府门的人已全部撤退,太守府的守卫依旧气氛沉闷,都知道是宣武军攻进来了,个个神色纠结,彼此交换着眼神,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
狸奴掩抑着喜色,对一群人中稍有些品阶的军士道:“将军,这些人都是冲着天子而来的。我等待天子有礼,想来他们也不会为难罢?”
那军士瞥她一眼,沉吟不语。半晌有军士应道:“听说他们在巴陵也没怎么杀人,你年纪还小,他们总不会为难。”
狸奴叹气道:“我孤儿一人,为难不为难没什么区别。可各位郎君有妻儿老小傍身,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家里人可怎么过活?”
众人有不少闻言叹息,可碍于情面,谁也不好说什么。狸奴攥紧了刀柄,听得外间叫喊声渐次归于平静,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宣武军奉迎大驾,冠军将军有令,诛灭元凶首恶,附逆者若及时投诚,罪行一概不问!”
这声音甚是年轻,低沉而富有磁性,狸奴只觉得似曾相识,把军中上下想了个遍,也没猜出这到底是谁。
就在她愣神这会儿,府中人面面相觑,默不作声,半晌外间又喊道:“太守府已被我军团团围住,府中若不速速开门,便格杀勿论!”
狸奴焦急地打量这些人,心想你们倒是赶紧开门啊。方才与她搭话的军士与周围人对视一眼,道:“要不,就让这小子来罢。”
众人沉默地点点头,一道道目光仿佛要把狸奴穿透。
她忍不住哆嗦一下:“为什么是我?”
“让你去你就去,那里这么多废话!”那军士将她一推,狸奴踉踉跄跄地扑到了门上。
她回头看了一眼,从众人的目光中读到了恐惧,心中突然放松下来,手搭到门闩上时还微微颤抖。
哗啦一声,门闩推开。狸奴用力拉开一扇门,明亮的天光一时间竟有些刺眼。有一人正骑着高头大马立在光影中,狸奴呆立半晌,缓缓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