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郎君瞥她一眼,沿着舷梯往飞庐去了。
狸奴硬着头皮跟上,四下打量一番,竟走到了军中议事的场所。
“陛下,王妃的身子还不见好吗?”那郎君向主位上一人恭敬行礼,问道。
庾慎终见他来了,紧皱的眉头舒缓了些。
昨夜黑灯瞎火的,狸奴只知道这乱臣贼子身材高大,没看清他的面貌,如今偷眼一瞧,竟与想象中迥然不同。
他三十出头,正值壮年,可眉目间却氤氲着挥之不去的愁云,让原本剑眉星目的英俊面孔平添了几分戾气。
一提到“王妃”,庾慎终焦躁地摔了摔手中的簿册,语气中满是不耐烦:“带着这么个拖油瓶,好吃好喝伺候着就算了,还动不动就出毛病。还有她那个女儿,哭闹起来隔着几层门都听得到。我受不了了,女人可真是累赘!”
“陛下息怒,”那郎君示意周围的仆役给庾慎终倒茶,“她毕竟是魏王妃,看在魏王的面子上,暂且照顾她又何妨?”
庾慎终恨恨道:“真想把她们扔到江里喂鱼!”
“陛下又在开玩笑。王妃是汝南袁氏的贵女,为这种事情开罪于袁氏,那可就得不偿失了,”那郎君笑道,“属下今早在军中看到这兵士,倒像个手脚利落的人,不如先让他照料王妃。等到了巴陵,再作打算。”
庾慎终瞥了狸奴一眼,点点头,道:“等到了巴陵……就让她们留在那里罢。”
那郎君将狸奴带到王妃的住处,似乎是才想起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狸奴脑子一抽,脱口而出:“柳元宝。”
那郎君也不甚在意:“行,如果这里有什么事情,务必告诉我。”
狸奴点头如捣蒜,内心却慌得不得了,这人是谁啊,她又怎么去找他!船上的士兵好像都认识他,庾慎终对他也很亲近,但是,他是什么人?
压下满心疑虑,狸奴敲了敲门,里边没人应,便径直推门进去,一股浓烈的草药味扑面而来。
榻上的妇人闻声转过头,露出一张苍白憔悴的病容,即便如此,狸奴也从那横波秋水间窥见其人往日的风华。
魏王妃袁氏,不就是大魏天子的袁皇后吗?
“奴奉主上之命,前来伺候殿下起居。”狸奴垂眸,尽量规整地一施礼。
袁皇后看了她一眼,不应声。狸奴大着胆子打量一圈,舱室里的设置十分简单,卧榻前的桌案上摆放着一碗汤药,看上去已经凉透了。她记得刚才庾慎终说过,袁皇后还有个女儿……
袁皇后卧榻内侧,有一团鼓鼓的红色襁褓,勉强可看到婴儿的脑袋。
狸奴不解,靠得这样近,不怕过病气给婴儿吗?
“殿下该喝药了,奴这就去热一热。”狸奴只觉得这屋里沉闷得很,端了药碗趁机出去透口气。
她找到灶头,守着药罐加热的档口与一旁的兵士闲聊,忍不住问道:“魏王妃经常生病吗?”
“可不是!听说从寻阳到江陵,再从江陵到现在,路上一直病怏怏的。”
“哦……”狸奴若有所思,“那魏王在哪里?怎么不见他来看看王妃?”
那兵士笑了:“要不怎么说这一家子不行!魏王也是个病秧子,还晕船,他们谁也不比谁强。好歹他那边有个什么世子在照顾,王妃这里嘛……咱们都粗手粗脚的,也伺候不来啊!”
原来天子也在这艘船上……
狸奴暗暗留了心,热好了汤药便给袁皇后送过去。她起初不肯喝,道:“便让我这般病着,病死了岂不是遂了你们的心!”
“殿下!”狸奴张了张口,刚想说义军已经打过来了胜利就在眼前,又生生咽回去,道,“殿下不顾念自己,也要为魏王和王女考虑一下!”
袁皇后一顿,轻轻抚摸着襁褓,喃喃道:“她才四个月大,生下来就跟着受苦……可怜的孩子。”
那婴儿睁开了眼,湿漉漉的眸子中满是纯良。
狸奴心头一动,道:“王女有福相——将来定然是万世其昌、儿孙满堂!”
袁皇后竟淡淡一笑,瞥了狸奴一眼:“你竟是个读书人。”
“殿下过誉了,”狸奴摸了摸脑袋,“不过跟叔父读了几句诗。”
她犹豫一番,又道:“奴听主上说,准备将殿下母女留在巴陵。宣武军已过寻阳了,殿下东归,指日可待。”
“是么?”袁皇后讶异地打量了狸奴一番,徐徐坐起身来。她长久地注视着襁褓,终于慢慢喝掉汤药,沉默不语。
狸奴收拾了东西,道:“殿下若有吩咐,直接唤我便可。”
她行礼退下,准备借着洗碗的机会在船舱里转一转,却被巡逻的小队拦下,只得守在袁皇后门口,盘算着怎么在层层守卫中救出天子,或者除掉庾慎终之后全身而退。
可这些于她而言,又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