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小兔崽子小心点!”人群中有人被她踩到脚,狸奴连声抱歉,步伐却一刻不停,挤来挤去陡然被推到了路中央。
她险些扑倒,抬头又差点撞上巨大的车轮,连上面雕刻的连珠菡萏纹都瞧得清清楚楚。
狸奴连忙爬起来,无意间闻到了那垂着璎珞的彩绘车厢流散的淡淡香气。
她一时怔怔,车厢里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外面怎么了?”
是少年人的声音,一瞬间让狸奴想到春夜溶溶月色下和煦的微风,仿佛新酿的果醴般沁人心脾。
“回郎君的话,前边人太多,堵住了。”车夫答道。
“那就等一会儿罢,”车厢里传来另一道沉稳的声音,像是个中年人,“这几天金陵太乱了,你偏偏要出来。”
“阿父,我只是想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现在你知道了?”
那道年轻的声音沉默半晌,直到前边的人群疏散,牛车缓缓驶动了都默不作声。狸奴好奇心大盛,悄悄贴着这牛车走,竖起耳朵听里面说话,却迟迟听不到里边的回答。
这些人估摸着是朝中的大臣,听说世家大族出门都离不开牛车的。可我关心这个做什么!
狸奴暗自无语,恰好瞅见人群中一道难得的空隙,连忙见缝插针地钻进去,去追赶只剩个影的成肃一行人了。
石头戍西临大江,南对秦淮,依托山势而建,以山石砌成,巍峨整肃。成肃来到城门,望着巍峨的城楼还没来得及感慨,便听到身后一阵骚动,回头就看到让他不省心的宝贝女儿扑扑腾腾地跑过来,朝他身边的江岚粲然一笑。
“我早间掉了队,终于赶上将军了。”
江岚无奈地笑笑,让她跟赵小五站到一处,低声对成肃道:“连沈参军都看不住令爱,在下可无计可施了。”
成肃揉了揉眉心,诸事纷杂,眼下他还没工夫摆弄狸奴的事情。
众人进了府,又讨论起追击庾慎终的部署。成肃有心亲自追讨,但李劝星和江岚都不同意,金陵局势尚不安稳,二人都认为他还是坐镇金陵掌控大局比较好。
追击庾慎终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成肃当然不愿意拱手让人。成誉见兄长为难,便主动请缨,跟随李劝星一同出征。
“此次出兵,务必斩草除根。若能生擒庾慎终,押解回京问斩,这当然是好。若不能,便取他项上人头。”成肃不由得叮嘱李劝星。
众人刚推举李劝星为主帅,他拍拍胸脯,朗声道:“那当然。”
“庾慎终是死是活都好说,我担心的是天子,”江岚面有忧色,道,“天子早就被庾慎终幽禁在寻阳,此番庾氏西归,必然挟持天子。万一他恼羞成怒,对天子不利,那我们这些臣子可就为难了。”
“挟天子方能令诸侯,就算是为了拉拢人心,庾慎终也不好把事情做绝。不过还有一个人,情况就不那么妙了,”成誉在众人询问的目光下缓缓道,“昨日庾慎终落败,将尚在京中的会稽王世子也一并掳走。会稽王早被庾慎终逼走,至今下落不明,而今上无子,天家近属中唯有世子最为尊贵。庾慎终可能不敢对天子无礼,但会稽王世子……恐怕他的处境更为艰难。”
会稽王是当今天子的亲叔叔,世子苏弘度是天子的堂兄弟。自从琅邪王苏弘景被杀,天子就剩下这一点血亲。若苏弘度有个三长两短,好不容易挽回的帝室,说不定就断绝了。
李劝星默然良久,叹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眼下还是先看看这场硬仗怎么打罢!”
午后日光从黄花梨木窗格中透着亮,洒在脸上暖洋洋一片。狸奴昨夜没睡好,从今早开始又东藏西躲,站在堂下听他们议论半晌,嗡嗡的声音在耳边飘忽不定,眼皮一时间没撑住,便直接昏睡过去了。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狸奴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温暖的物事,触手却尽是柔软丝滑的质感,与以往冷硬粗糙的被褥大不相同。她恍惚地睁开眼,望到绮丽的床帐上花鸟相间的刺绣,震惊得一下子坐起来,满屋子精致的桌案坐榻和华丽的宝器珍玩便映入了眼帘。
狸奴呆呆地盯着正对床榻的七叠画屏,心乱如麻。
这是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