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默然。
清秋萧瑟的风雨夜,狸奴被窗外梧桐的沙沙声吵得心烦。
朝廷新册命庾慎终为相国,以十郡之地封其为荆王。大魏立国百年,从未有封异姓王的先例。
然而这一创举并未引其朝野轰动,毕竟明眼人都知道,这只是庾慎终向称帝之路迈出的第一步。反而是三齐之地的独孤氏有些许动静,国主独孤灼大张旗鼓地讲武练兵,不过终究是雷声大雨点小,没多久便不了了之了。
湿寒的阴雨一直蔓延到冬天,温氏因腿痛而脾气暴躁,听到天子禅位给庾慎终的消息却迟疑了一瞬,半晌才长长地叹口气。
庾慎终假意推让一番,也就风风光光地即位改元,大赦天下。
成肃暗淡的目光终于明亮起来,仿佛腾空而起的鹰隼,窥伺着蠢蠢欲动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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狸奴不知道自己是蹬了被子冻醒,还是被窗外的鸟雀声吵醒,朦朦胧胧间听到外间有不少人在说话。她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发觉天光已然大亮。
她束起乱蓬蓬的头发,收拾利落了推门一开,一家人正围着成肃七嘴八舌地说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成肃穿着簇新的青色官服,头戴进贤冠,脚踏六合靴,宛如一株劲松巍然挺立,与屋里寒酸的摆设格格不入。
“狸奴吵醒了?本还想让你多睡会儿,”柳氏拉过狸奴道,“快看看你阿父的新官服!去年新任了郡太守,一直没机会试试呢!”
狸奴讶然:“阿父这是要去赴任吗?”
成肃一愣,笑道:“说什么!那郡守不过是挂名而已,今日我要随南平王入京。”
南平王就是庾慎终的堂兄弟庾慎行,如今担任徐州刺史,在从前的镇北将军府住了将近两年了。
“入京做什么?”狸奴问。
成肃面不改色道:“当然是朝见天子。”
听他如此称呼庾慎终,狸奴心里不舒坦,别扭道:“那我也要去看。”
成誉轻笑一声道:“这次是我跟你阿父一起去,还有正经事,狸奴少添乱。”
“那你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成肃道:“很快的,等给你三叔求了职位,我们就回来。”
“哦……”狸奴脑海中闪过一丝疑虑,他们要去求庾慎终么?
成肃兄弟简单收拾一下便走了。昭远和修远噔噔跑过来喊道:“阿姊带我出去玩!”
他们两个都四五岁了,被一家人宠得娇惯顽皮,整天寻思着到街上玩闹。
“昨日二月二,陪你们看傩戏,阿姊好累啊,”狸奴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要接着睡,都回去歇着罢!”
二人苦缠半晌无果,只得蔫蔫地各自回屋。狸奴便悄悄溜出门,直奔宣武军营去找江岚,想问问他们到底是什么打算。
“他不在。”
沈星桥已成了江岚最年轻的副官,平日里总替他在军营里盯着。
狸奴讪讪地摩挲着箭袋道:“江郎君去哪里了?”
“随南平王入朝。”
狸奴难掩失落,问道:“他们为什么突然进京啊?”
“突然?”沈星桥瞥她一眼,语气似乎冷冷的,“都是南平王手下,随主君拜见天子,可是我等求之不得的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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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肃是卧在牛车里被送到家的。
温氏惊呼:“我儿这是怎么了?”
“孩儿无恙,只是旧伤发作,让阿母揪心了。”
成誉和江岚把他搀扶到屋里。狸奴连忙往榻上铺了层被褥,小心翼翼地替阿父脱了靴。
温氏仍是放心不下道:“不过是去了一趟金陵,怎么回来就这副样子?”
成肃活动活动腿脚,证明自己伤势确实不严重,笑道:“行军打仗,哪有身上不挂彩的?阿母,我们兄弟几个还有事要商量,您不用管我们。”
温氏看了看屋里的几个陌生面孔,也不多言,挥挥手让女眷一同出去。
狸奴正要走,身旁有人“咦”了一声。
那是一位三十出头的高个郎君,面容白净,俊眉朗目,身着一件朴实无华的月白衫子,正面带疑惑地打量着她。
狸奴因常往军营跑的缘故,平日里也一副少年郎的打扮。
那郎君笑着对成肃道:“这位便是令郎么?”
成肃哈哈一笑:“小女在家也没个正形,让孟贤弟见笑了!”
“哦?”孟元礼与柳氏外家沾亲带故,见到狸奴倍感亲切,又将她端详一番,恍然道,“果真是位小娘子!哎呀,这举止风度,也与男儿郎无差了!”
江岚笑道:“狸奴有志气、肯吃苦,与那些娇娇弱弱的女儿家不同。若论起箭术,便是在军营里也不逊色呢!”
狸奴经他一夸,小脸霎时间泛红,抬头向几个人问了好,便匆匆告退,瞥到门外有两名军士把守着,顿时好奇心大盛。她又不是个安分的性子,悄悄地绕到屋后,爬上了屋顶。
刚掀开一片瓦,屋中有人说道:“成兄这次若不是装病,还不知要被留到什么时候。”
“权宜之计,只是对不住南平王。”这是成肃的声音,中气十足,丝毫没有受伤的样子。
“唉!”孟元礼也发话了,“日后对不住南平王的地方还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