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我还是不肯相信。”
“直到……次年二月宫中选秀,我以待选秀女的身份入宫,在宫道旁看见你的轿辇行过。”
“原来你真的在这里。”
“我便留了下来,刻意接近你,与你交好。”
“三年了啊,阿兮。你从未和我提过一句有关‘绛真’的事,没有一分想念,更没有一分悔恨。我呢,只是你这个名门出身的闺秀淑媛因为嫌弹琴绣花的日子过于无聊,外出邂逅的一段旖事、一场春梦,根本就无足轻重,是不是?”
“梦醒之后,你重归父荫,还是姜尚书的千金,还是可以进宫做养尊处优的嫔妃娘娘,只在寝榻午睡时偶然想起与一个倚门卖笑的妓子之间的旧忆,感叹一句自己年少轻狂,便轻飘飘地翻篇了。”
“我原以为你就这样将我忘了呢,我的阿兮真是好生薄情啊……”
绛真目光哀切,望向桌案上的花钿盒,破涕为笑。
“可你将这东西带了进来。”
“阿兮,你对我还是有情的。午夜梦回时,你还是会一次又一次地想起我,对不对?”
“这就够了。”
被她按住双肩的姜兮也早已泪流满面。
“不,不是的,我当年真的也跳了曲江……”
她抿着苍白的唇,一遍又一遍重复着。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死成,那次之后,父亲对我严加看管,我再也求死不能……”
杨惜仔细听着二人的话,眉头紧锁,思忖起来。
总感觉这事情有些蹊跷……是姜兮说谎了,还是这其中有些什么别的误会?
尘封已久的往日记忆,与耳旁绛真的言语混乱地交织在一起,吵得姜兮头疼欲裂,她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头:
“难得来一趟风月之地,我们当然要看这里琵琶弹得最好、最漂亮的姑娘——”
“姜兮,为什么我挂牌前的那一日,偏偏遇见了你呢?”
“奴为您宽衣……咦,公子脸红什么?”
“如果那一天,你没有出现在醉红楼——你本就不该出现在那里的,这真是冤孽呵。如果那一天,你没有解开我自作聪明设下的谜题,如果那一天,我没有在言笑间被你吸引……”
“没想到,能解出‘虫二’谜题的李煕公子,居然是个姑娘。”
“你对我说,女子相恋,为世俗难容,你让我等等你,等你带我私奔隐居,我们永远不离不弃。”
“都是女子又如何,爱上了就是爱上了。”
“我那么爱你,信你,为了你我连命都不要,可你呢?觉得曲江的水太冷了,临时反悔不想跳了?姜兮,我真想剖开你的肚腹看看,你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心肝?”
“小真……我父亲和我说,陛下对我有意,几月后就会下旨,可我不想去……思来想去,唯有伪作失足落水了……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我们永远在一起。说好的不离不弃,生死都该相依。”
……
所有喧嚣嘈杂的声音,最后终止于绛真在姜兮耳畔所言的轻飘飘的一句:
“柳梦书做的饺饵,味道如何?”
“那是从我的阿兮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保存它、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柳梦书所做的饺饵中途调换,可费了我好一番功夫呢。”
绛真的神色温柔而癫狂。
“什……什么?饺饵……阿衡,是……是你?”
姜兮又惊又怒,浑身发抖,泪水大颗大颗滚落,自椅凳上重重跌落在地。
被绛真的话震撼到久久不能回神的杨惜赶忙上前将姜兮扶起,将她护在自己身后。
“是我哦。你尝过你最心爱的,和陛下所生的孩子了,对吗?”
绛真拊掌一笑,悠悠地在房间内踱步。
“阿衡他很疼哦。”
“这孩子真是可怜,在你的肚子里活活憋死,又被我碎尸万段,嘘,听——”
绛真故作凝肃,将一根手指竖在自己唇前。
“他在哭呢。”
绛真放下手指,笑了。
“我一边切碎他,一边告诉他,小阿衡你一出生就没了命,这就是报应啊!老天是怜我的,让我负心负命的阿兮无法为陛下诞下健康的婴孩。”
“阿衡,疼吗?没关系的,干娘当年也是这么疼,被江中的鱼龟一口一口、一口一口地啮食去皮肤血肉的时候,也是这么疼。”
“你娘不知道我有这么疼,我只好把她最爱的你切成一块一块的,送去给她啖食,她才会明白,我有多疼。”
“阿兮,你现在明白了吗?”
“窒息、溺死、被吃掉……我真的,太疼太疼,太疼太疼了。”
绛真痛苦地闭上眼——
然后,她将眼睛睁开,又换上了一副灿烂明媚的笑容。
“所以,我想要……你,陪陪我。”
她取下脑后挽发的那根素银簪,直直向姜兮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