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见这丫头颈边缠绕着一绺湿漉漉的卷发,滑腻反光的口脂蹭到了脸颊上,被汗滴和眼泪溶掉的脂粉将眼角染得有些斑驳,唇边还有些没抹净的呕秽物,仿佛刚刚才吐过一场。
她那双举着茶壶倒茶的手上满是伤痕,皮肉有些溃烂,抖得厉害,尝试了好几次,却怎么也对不准茶杯,还不慎将茶水洒到杨惜袖口上了。
“啊!”
她看着杨惜袖口的水痕,惊呼一声。因为害怕被客人责骂后又招来老鸨的一顿毒打,急得快要哭了,红着脸道歉:
“爷,对……对不住。”
“无碍的。姑娘,你可是身体不适,我去替你寻个大夫?”
杨惜不在意地摇了摇头,很是担忧地看着她,语气温柔地发问。
“多谢公子,这都是流霜自作自受,您不,不用管我。”
流霜鼻头一酸,嘴唇翕动。
这是第一个在她倒茶时没有对她动手动脚,反倒关心起她的客人。
流霜正是前几日因吞金殉情不成被老鸨当众罚了猫刑的那位雏妓,猫刑中受的外伤不算什么,但流霜当时吞下的那块金定是将她的脏器给坠坏了,她现在动辄恶心想吐。
后来老鸨见流霜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无法接客,便将她贬去做仆役了。
流霜小心翼翼地递了一张绢帕给杨惜,“爷……用,用这个。”
杨惜接过那绢帕,却没有用来擦拭自己袖口的茶渍,而是侧过身,轻柔地将流霜唇边的污渍拭去。
“这里有点东西……好了。”
杨惜面颊有些发红,放下绢帕,朝流霜柔柔一笑。
流霜愣住了,不可置信地悄悄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张俊美的脸。
一开始来招呼杨惜和贺萦怀的那名女子已走到了醉红楼老鸨的身边。
“妈妈,那边那两位公子好生奇怪,模样都生得极其俊美,看衣饰也是富贵人家出身,但他们不但不要作陪的姑娘,连酒也不喝……其中一位还佩着剑。”
她指着杨惜和贺萦怀的方向,对老鸨私语。
“哦?”
老鸨望着他们,眯起了眼。
“来我醉红楼,却不喝花酒也不找姑娘,莫非是对家伎馆派来闹事找茬的不成?”
“老娘去会会他们。”
这边杨惜将流霜脸上的污痕擦净后,正要和她说些什么,老鸨突然走到了杨惜和贺萦怀这一桌,流霜似乎极其惧怕这老鸨,赶忙退下了。
老鸨拉开长凳径直坐下,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们俩,道:“二位郎君果然生得很俊啊,怪不得我这楼里的姑娘们都在朝这桌偷瞟,恨不得把眼睛粘在二位身上。”
“呀,这位绿衣公子生得倒像我家如意姑娘的孪生兄弟……”老鸨看清杨惜的五官后也是明显一愣,但很快就恢复如常了。
“而这位黑衣公子,啧啧,当真是英武健硕,若奴家再年轻个三十岁,保准要倒追他。”
这老鸨讲话十分大胆露骨,贺萦怀常年冷淡的表情闪过一丝不自然。
杨惜看着她,心想这位应该就是醉红楼管事的妈妈桑了,想来应是他们二人举止奇怪,方才那名女子特意找她来的。
老鸨微微笑着,眼角露出藏不住的细纹,她慢悠悠地倒酒自酌了一杯——
然后,她站起身,猛地将酒杯砸碎。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望向了这边。
老鸨冷冷地瞪着杨惜和贺萦怀,道:“来者原都是客,但二位既不喝酒也不找姑娘作陪,难道是来我醉红楼打坐的不成?这儿是醉红楼,不是白马寺。”
“是哪家伎馆派你们来找事的,二位今天可得给奴家一个交代,否则,休想离开!”老鸨冷笑了一声。
贺萦怀见势要拔剑,杨惜将他按住了,笑着道:“您误会了,我们不是来找事的,而是来寻人的,您看可否行个方便?”
杨惜将一枚金锭按在了桌上。
“哦?”
老鸨见这人出手便是金锭,应真的是位颇有家资的公子少爷,面色和缓不少,坐了回去,对一旁盯着他们这桌的客人摆了摆手。
“只是误会,诸位爷喝好玩好啊。”
大厅又再度热闹起来。
“我这儿有个楼中姑娘的物件,想请您为我辨认一二。”杨惜放低了声音。
老鸨这才瞥到杨惜怀间挂着一样物事,在灯影中幽幽一闪。
“是什么?”老鸨朝他怀间一指。
“一个花钿盒子,是我中意的姑娘的物件,可惜惊鸿一见,我并不知晓她的名讳。”杨惜面不红心不跳地扯着谎。
“听说醉红楼的姑娘们用的胭脂水粉式样都是统一订制的,我家下人替我打听到这盒子出自醉红楼,我便寻了过来。”
杨惜将花钿盒递给老鸨。
老鸨接过花钿盒端量起来,面色已有些凝重。
即使楼中胭脂水粉都是统一订制再发放,但也是分了好次的,按姑娘的身价配给。这种连盒身都镶了金的式样,只有楼里的花魁和红牌姑娘才能用。
她见这盒子已有些斑驳掉漆,想来已有些年头了,她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她蹙着眉,将盒子底部翻过来查看,在看清盒底镌着的“虫二”两个字后,瞬间瞪大了双眼。
“啊——”
老鸨尖叫一声,哆嗦着手,将那盒子扔了出去,面色惊恐地盯着杨惜。
“她回来了,她回来了是不是……鬼,有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