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贺丙拔地蹦起,兴奋地问,“什么时候?”
“在刚刚,”梁逸向他招手,得到一只暖烘烘的大狗狗的拥抱,他抬臂环住贺丙的腰,下巴贴向宽厚的肩膀,在没人能看见的方向,他不必掩饰嘴角的笑,“那个人扬言要抢走你的时候。”
他有点难受,不是假的。
毕竟对方说的话在梁逸听来都是事实,他心里强大但又敏感脆弱得可怕,于是哪都开始疼,头晕恶心尤为厉害,但他想听完自己在外人眼里究竟有多不堪,更想……
更想听听他的崽儿怎么回应。
他曾经对贺丙说过:别人说得如何不堪都不重要,重点是你怎么想。
“啊……”贺丙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掌心盖到梁逸瘦削的脊背上,轻轻地抚摸,“你刚刚果然生气了。”
“说了没有。”
贺丙稍后退,微松开人,瞬间捕捉到梁逸上勾的唇角,他情难自禁地俯身啄了下那个漂亮的弧度。
“好好好,没有,梁梁说什么就是什么。”
吃喝不成问题,眼睛也可以正常视物,两人选择了一个梁逸身体状态还不错的早晨来到实验体基地——重新植入J1。
距离二十四枚J1的植入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但梁逸当年疼得快死过去的模样依旧历历在目。
从刚进内林区,贺丙的上下牙就一直在打架,嘴唇都开始发抖,肉眼可见的紧张,反倒让浑身绑紧得准备被大卸八块的梁逸稍稍放松下来。
“你紧张得有点夸张。”梁逸破天荒地缓解气氛。
“我一想我就感觉自己快不行了……”贺丙揉揉梁逸的发,碰碰这儿又贴贴那儿,“我宝又要遭罪了,我心难受。”
“只有一枚,”梁逸顺从地投进敞开的怀抱,“忍忍就过去了。”
“这次我陪你进去,”贺丙搂着人轻轻晃了晃,“我陪着你。”
“不许哭,”梁逸微凉的额头贴到他的胸前,“否则别跟我进去。”
“不哭,”贺丙举起两根手指,“保证。”
“行。”
保证得太坚决,操作刚开始,贺丙就后悔了,这谁能顶住啊?
不能用任何麻醉,梁逸身体的各项机能指标严重扭曲,麻醉剂或是麻药都会令他的状况出现偏移,从而引发无法预料的恶劣反应。
除了开膛破肚,他几乎只能靠生扛。
仪器在梁逸的左胯切开微小的口子,J1带着长长的银色细丝如同一枚裹着麻绳的坚硬铜币插进口子里,梁逸十指攥紧床单,身体无法控制地向上弹起又被殊力波汇聚而成的束缚带压回去。
J1如钝刀割肉极度缓慢地向下切入,痛苦的叫声骤然响起。
贺丙当即落泪。
待J1彻底进入胯骨,梁逸的嗓子已经哑得发不出声,银色细丝贴着刀口的边缘宛如扭曲的细小蚯蚓蜿蜒而入,梁逸双手轻又缓地一下一下拍打着两侧床沿,手腕被他砸得发红。
霜白的双颊如同水洗,素来沉静的眸子失神地盯着天花板上的排排小灯,喉咙疼得似被兽爪挠过,梁逸的鼻腔内不时地闷出几声时重时轻的带着哭腔的痛哼,却尽量保持身体笔直地平躺在实验床上。
贺丙双掌盖住脸,泪水争先恐后地从指缝涌出,他的肩膀颤抖得厉害,但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好了。”
颜淼一句话让两人同时如蒙大赦,贺丙却未在第一时间冲上前,梁逸也没有立即侧过头去寻人,他的双眼依旧盯着天花板。
贺丙怕梁逸看见他脸上的泪,所以需要花费些时间整理情绪;
梁逸知道贺丙的脸上有泪,所以给他时间来瞒他。
但两人都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好调整,贺丙脚步踏向前的一瞬,梁逸缓缓偏过头。
四目相对,梁逸没有掩饰被冷汗与泪水铺满的面颊,就那么静静地望着贺丙。他看见他的崽儿反复深呼吸努力把眼泪往回憋,却怎么也遮不住发红的眼眶。
贺丙蹲到床边,双手扒着床沿,等待着漫长的五分钟过去。
梁逸的呼吸依旧急促,每一口气似乎都喘不到底,胸口起伏微弱,但那双眼却格外得澄澈,不含一丝杂质地望向贺丙,似乎从未背负过血恨深仇,似乎依旧是当年联大那个才华横溢令人艳羡的少年。
五分钟,两人的眼前与脑中浮光掠影,他们都猜不到对方在想什么,却肯定地知道各自无声的故事里一定会有彼此。
腕表上的指针悄无声息地划动,贺丙好似能听到声音,五分钟一到立即站起身。
绒毯裹住清瘦的身体,贺丙一把将梁逸抱进怀里,大步向外走:“我们好了,以后都不会再这么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