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上疼出这么多冷汗,我给你好好擦擦,要不躺得不舒服,”贺丙低头依旧专注地擦拭,并未意识到有哪里不妥,他嘴上叨叨手上熟练似乎已经习以为常,“身上一湿,你就睡不好,闭着眼都拧紧个眉,很委屈似的,我怎么可能让我宝这么难受。”
“你叫我什么?”
贺丙擦试的动作微顿,缓缓抬头望向梁逸,被那双沉静的眸子打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现在已经是梁逸清醒过来的第三天,他竟然还傻了吧唧地像从前人昏迷的时候那样忍不住自言自语。
糗大发了。
但贺丙立即又意识到一个问题:梁逸在害羞。
梁逸,害羞,组合在一起简直不可思议。
只是很快贺丙便开始心疼——他在那张泛起淡淡红晕的脸上看到一丝羞耻的神色。
“晚上想吃点什么?”
贺丙沉默了几秒,生硬地转移话题。
“都行。”梁逸没再追问。贺丙为他清理的动作轻柔,但梁逸不可抑制地发抖,他像被剃光鳞片的鱼,下一秒就会被扔进翻滚的油锅。
身心煎熬。
与普通的瘫痪病人不同,梁逸并不是完全不能动,但从腰部开始向下,稍微一动疼得就像刚被炸出来的爆米花,整个人似乎都处于四分五裂的状态。
他作为人的基本行动轨迹全部需要贺丙代劳——贺丙抱着他去洗澡,去洗手间,喂他吃饭,伺候他换衣物……
梁逸逐渐放弃挣扎。
无论白天还是夜晚,他都闭着眼躺在床上,不喊痛也不说话,像个苍白的漂亮玩偶。贺丙只当他是身体不舒服没有力气也不敢打扰他,总想着能让他多休息养好精气神。
但精神上的摧残远大于身体上的折磨。
梦里梦外,梁逸的眼前一黑,就能出现贺丙的脸。不过,关心的神色往往只停留几秒钟,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便开始迅速扭曲,最后变幻成贺谪的模样。
额间的冷汗成茬儿往下滑,梁逸眼皮打颤,却闭得死紧,越来越用力。
“梁梁,饿不饿?”
耳朵里像塞了棉花,梁逸听不太清,但他多少能判断出贺丙在说什么。
问他想吃什么,问他疼不疼。
这是自从他清醒过来,听到贺丙说过的最多的话。
“我去熬点粥回来?”
关门声与脚步声似乎在比较谁发出的响动更小,梁逸身体上的不适随着室内少了一个人的温度骤然加剧。
他费力地挪动疼得麻木的腿,双手缓缓抱住头,呼吸忽然变得又急又乱。好似有一把可以随意伸缩的利刃,自他的喉咙刺入,划破心尖,直捣入腹中,再来个猛烈的翻搅。
拇指尖分别刺入两侧太阳穴,用力。
15岁那年,他在黑暗中挣扎,这种症状持续了一个星期;18岁那年,他经历了第二次,症状持续半个月。
现在,他活了下来,但心慌的感觉似无法破开的铜墙铁壁将他整个人禁锢住。
梁逸以为他不会再经历这种痛苦……
身体正对着门的方向,贺丙一进来就能看到他如此不堪的模样。
被双臂遮住的苍白脸颊铺满冷汗,梁逸轻轻移开一只手臂望向病房内放着的轮椅。
夜风很凉,可以吹干全身上下渗透出的冷汗。轮椅轱辘滑至顶楼边缘,再向前一寸就能将上面坐着的人带进风里。
搭在膝上的双手无法自控地抽搐,十指毫无规律地痉挛,梁逸的脊背贴在轮椅上支撑着身体,他微微仰颈向上望,看不出情绪的眸光似乎在认真地找寻散落在黑暗天际的每一颗星星。
宽大的病号服裤腿在冷风中轻轻舞动,完全露在外面的脚踝冻得发红,脚趾盖与手指盖同样染上了骇人的青紫色。
挛动的十指终于安静下来,梁逸轻轻抬起搭在心口。
整个世界都在倾斜,贺丙眼中的全部世界被一根头发丝挂在崖边。
熬粥的时间久了一点,以至于他在研测中心的顶楼找到梁逸时,差点被吓得心脏骤停。
他不敢出声唤人,仿佛任何声响都能崩断那根细又脆的发丝。
悄悄抬臂先将人揽回怀里,再往后拖轮椅,贺丙轻轻环住凉得发冰的清瘦身体,他怕得无法控制地发抖。
梁逸抬起一只手搭在他的手臂上:“贺丙,你来了。”
惊魂未散的人闷声闷气地应了声,脚步迈得大,没一会功夫便将梁逸带回病房。
“贺丙,”梁逸全程未讲一句话,直到被塞进暖烘烘的被窝里才出声唤人,“你还记得那天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哪句?”
“我们离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