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梁……”贺丙出声,无法控制地有些哽咽,他停了会儿压下翻涌的情绪继续说,“你除了报仇,还有其他的愿望吗?”
梁逸闭了闭眼又睁开,声音很轻:“想死。”
贺丙整颗心“忽悠”一下直坠到底,语调颤得勉强连成句:“还有呢?”
“想看你报仇,替我……”
“还有呢?”贺丙又问。
梁逸轻轻合上眼,没答。
是没有了吗?
贺丙不想猜这个答案,他颤颤巍巍地问:“你的愿望里就没有我们要好好在一起吗?”
安安静静,依旧只能听见梁逸喘得令人心颤的呼吸。
“我有。”贺丙说。
“在我遇见你之前,我没有愿望。后来,我希望能和你在一起,希望看你笑,希望你身体健健康康,这样的变化。现在我的愿望是你能活着。”
梁逸依旧闭着眼,艰难倒换着沉又重的气息:“真难啊……”
“为什么?”贺丙紧接着问。
“从十五岁那年起……我就觉得活着很难。”梁逸睁开眼缓慢地说,每个字都要耗费很大的力气才能讲出,“我不需要阳光,不需要我身边有常常对我笑的人,我讨厌被温暖环绕,我觉得那些都很可怕,会被摧毁。但我想放纵一次,不论生死,你乐意陪我疯吗?”
一大段话讲完,人的声音更弱,虚汗铺满霜白的面,梁逸竟发出一声轻笑。
“我活不久的,贺丙。”
贺丙的唇色在刹那间白如雪,他抬起一根手指紧紧按进胸口,缓过一阵夺命的心痛,对上梁逸雾气弥漫的眸:“梁逸,我不怕你死,”他每个音都发出害怕的抖动,硬是说着想悖的话,却是为了说出他真正想要实现的愿望,“但你要带我走。”
梁逸轻轻“呵”了声:“贺丙,我很疯。”
“我很癫,”贺丙接得飞快,“出生就是为了与你相配。”
他果决地对答,但整个人都不对劲。
从双肩开始抖,再到手,尔后贺丙全身都开始打颤,他陷入极度的痛苦之中,双眸透着央求、纠结、心痛……他自己都无法计算复杂情绪各自所占的比例,但在梁逸的眼中,他像一只被寒冬反季节的暴雨淋湿的小狗,惊恐地瑟瑟发抖。
梁逸挣扎地向贺丙的方向挪了挪,腹部稍偏离治疗仪,立即疼得他几乎翻白眼昏死过去,但好在颜淼发明的这玩意很灵敏,迅速对当前情况做出判断,跟着梁逸的身体移动,又正正好好地罩在他的腹部上方。
大口换小口,梁逸费力换气,不顾疼得灼成片的整个腹腔,动了动与贺丙交缠的手:“不用怕,”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两下,面上被疼痛摧残出的脆弱神色无法再掩饰,“如果你输了,我们一起死。如果赢了……”
如果赢了会怎么样?
贺丙没等来后半句。
梁逸咬唇又闭上眼,看模样似是痛极,贺丙立即按下急救铃。
但他知道,未说完的话,梁逸如果想说就算再疼也会忍着痛说出来,除非这个结果,梁逸目前还不想告诉他。
而贺丙更不敢去揣测梁逸的心思。他怕,怕错了,他会痛苦得求死不得。
肠胃受到挤压,腹内严重损伤,身体机能下降,随时会引起并发症。高烧不退,体内出血,甚至会出现无法预料的休克。
S型与J型这种黄金搭配组合而成的异者伴侣,通过契合传递到身体里的霸道又吸附力极强的药物,无法通过任何非药物操控本源的仪器从体内排除。
到后期,无论S型伴侣是否动用殊力,J型伴侣都会无法再进食,会不停呕吐,最后腹中的瘀血、浊气会将肚子撑起。
这是谈佑念叨的一系列状况。
“梁逸会被坚硬如巨石的肚子压得无法呼吸,它再炸成血红的花铺满他的身体,夺取他的呼吸。”
贺丙被他的话扼住喉咙,憋着口气老半天不敢喘。
反而是同样听到或者比谈佑更早更加清楚自己身体状况的梁逸没什么特殊的神色变化,竟还轻轻捏了捏贺丙的手背:“没事,不用怕。”
贺丙没碍着在场的谈佑,俯身环住梁逸的脖颈,贴上他冰凉的脸颊,似安慰自己般一遍遍喃喃:“没事没事,你一定会没事的。”
他的额头轻轻抵在梁逸的颈窝,泪水汹涌落下,在瘦削的颈窝处积出一片小水洼,脆弱的锁骨似是无法抵挡洪流的冲击,贺丙的泪贴着梁逸惨白的肌肤蜿蜒而下很快便浸湿略显宽大的病号服。
从波澜无惊到茫然,梁逸的手缓缓抬起落在贺丙抽搐的脊背上,眸中的情绪最终纠缠出一丝淡淡的忧愁。
谈佑列举的每一样,单拎出一样就能将一个人折磨得痛苦不堪,而梁逸现在承受的是它们联手挥舞的组合拳。
贺丙知道是时候了,该去会一会他的好父亲贺谪,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不能让梁逸这么继续疼下去。
他伴侣清瘦的身体不该成为任由对方摧残的垃圾场,他也无法再忍受看梁逸被疼痛继续折磨。
全身心地守着照顾了梁逸半个月,贺丙的情绪竟意外地稳定,殊力平稳没有再给梁逸的身体带来任何外力的负担。梁逸似乎也在暗暗努力,人不用靠仪器止痛,也能喝下一点米粥。
贺丙先与梁逸做了商量,确定自己这个时候联系贺谪不会显得鲁莽,尔后在梁逸略显欣慰的目光下,当着他的面拨通了贺谪的电话。